第16章 后台的不速之客

波音737—800客机的机舱过道宽度才五十厘米,环境极其逼仄,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要做到一招制敌,空中安全员没有一两手绝技傍身肯定是不行的。

贾森擅长巴柔,刘觉民则擅长拳击,他的教练曾经参加过亚洲青年拳击比赛,拿了亚军。

成绩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更厉害,因为那年的冠军叫帕奎奥。

教练多次警告过刘觉民,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绝对不准出手,他很听话,多年来除了赵云霄没揍过任何人。

今天,教练口中“万不得已的情况”,终于出现了。

高个子骂骂咧咧揪住刘觉民的衣领,挥起拳头呜的打过来,刘觉民敏捷侧身闪过,脚跟点地带动腰腹发力,右摆拳疾如闪电打向对方左腮帮子。

拳头抡到半途,却猛然被一只手死死拽住,刘觉民惊怒之下回头就要骂街,脏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又咽了回去——阻止他的人,是脸色煞白的副驾驶陶冶。

“陶磕巴你拉我噶嘛!”

“觉民,别、别、他是…”

陶冶有口吃的毛病,磕巴是刘觉民给他起的外号,刘觉民揪着高个子,陶冶又拽着刘觉民,拉扯之下高个子的夹克衫几乎被完全拉开,刘觉民无意中一瞥,突然愣住:夹克衫下露出了北航飞行员制服,肩牌上四条金丝粗杠明晃晃夺人二目。

这货竟然是机长!

闻声赶过来的贾森拉住刘觉民,用眼神示意他冷静,陶冶连哄带劝把高个子拉回驾驶舱,蹿回来不住抱怨:“你们俩怎么跟他打起来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这问题还真把刘觉民贾森全问住了。

他俩在北航飞了好几年了,本公司所有机长不说个个熟悉,起码见了面都能认出来,可刚才那货他俩从没见过,否则刘觉民也不会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与其起了冲突。

陶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也不磕巴了,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刚从鹭航来咱公司的机长,叫关景云,听说他报到那天是姜总亲自去接的。”

刘觉民和贾森齐齐动容:排场不小啊!

陶冶看看表:“我得回驾驶舱了,别等关机长一会儿叫我,他现在正有火儿,我不找那霉头,觉民,我劝你一句:找机会说个软话,那是过江龙,咱得避其锋芒。”

刘觉民看着匆匆离去的陶冶,眯起眼睛自言自语。

“我,避他锋芒?”

陶冶其实说的不对,关景云虽是自鹭航调来,但他不是过江龙,而是地头蛇,因为他本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

至于为什么姜国梁对他格外礼贤下士,那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这一场小风波有惊无险,直到平安降落倒是没有什么后续,刘觉民下了机组车急匆匆上自己的车,抬头看看阴云逐渐聚拢的天空,发动引擎冲出了大院。

不远处,丁宵上了贾森的车,两人从飞机上开始到现在一刻没停嘴的在交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值得说这么细。

从机场路拐津滨大道,走快速路到十一经路,刚刚开上南京路,天上好像突然拧开了水龙头,瓢泼大雨兜头盖脸浇了下来,刘觉民打开雨刷器,微微叹了口气。

今晚别指望有什么上座率了。

乐友相声社演出安排是周一至周五:13:00、16:00、19:30;周末及节假日:10:30、13:30、16:30、19:30;如果赶上特别情况还会临时加场。

旧社会相声艺人露天撂地演出,有句行话叫“刮风减半,下雨全完”,生动诠释了天气对卖艺者收入的影响,即便到了今天,也不会有多少人顶着这么大的雨来听相声,票房能有平时的三分之一,那就算阿弥陀佛老天开眼。

刘觉民排在倒二,说的是单口相声《善恶图》,在后台他没看到黄金良,心里纳闷:这大雨天的,老头儿难道是没来?

“春儿,师父呢?”

刘觉民叫住演完刚下场的董小春询问,对方听了一愣:“师哥,你…你不知道?”

“我六点多刚从海口飞回来,知道嘛?”

刘觉民也很懵。

董小春靠近他在耳边轻声道:“师父今天约你爸见面谈事儿,下午四点走的,一直没回来呢。”

刘觉民怔住,他隐约猜到了黄金良为什么去找刘杰,但报幕员已经报了他的节目,没时间再细想,他疾步走上舞台,眼神却忽然被另一侧台口坐着的女孩吸引。

虽然她隐在暗处,但刘觉民还是一眼认出她就是在海口两次遭遇过的,苏海馨身边那个小空姐。

她怎么进的后台?

刘觉民狐疑之时,在刘家,刘杰从温酒器里提起白瓷酒壶,轻轻摇晃之后,将掺了姜丝、话梅、蜂蜜的黄酒倒在白瓷酒碗中,做个请的手势。

“老黄,你身子骨弱,喝点儿黄酒能暖胃。”

黄金良端起酒碗放在鼻尖深深一嗅:“三十年女儿红?刘总大手笔呀,我可喝不起这个。”

刘杰淡淡道:“你想喝随时来,管够。”

黄金良笑笑,浅抿一口酒,咂咂嘴:“好酒,好酒啊。”

刘杰一言不发,神色平静。

黄金良放下酒碗向前探身,直视刘杰:“刘总,我来找你是嘛事儿咱都明白,我就问一句话:一点儿戏也没有吗?”

刘杰仰头一饮而尽:“老黄,咱俩多少年了,说话不用藏着掖着:刘觉民那小子太淘,我那会儿天天忙着飞行,实在没功夫管他,把他放你那儿是让你帮我看孩子,不是过继给你了,介话到位吗?”

黄金良言语中说不尽的惋惜:“可是孩子自个儿是真耐(喜欢)呀,也真是个难得的好材料啊。”

刘杰笑了,替黄金良满上杯中酒:“老黄,你跟我说句实在话,你这个当班主的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黄金良眼神闪烁:“指着这玩意儿发财那是想疯了心了,过去我师父撂地一天也就挣俩烧饼钱。”

“现在呢?烧饼里能夹里脊了是吗?”

刘杰的语气带着戏谑,黄金良脸色有些尴尬。

最近十几年,由于德云社持续火爆,给外界造成了一种相声火了的观感。

这其实是错觉,火的是德云社,不是相声;即使在德云社,除了那几对顶流,每个月吃几千块死工资的无名演员也大有人在。

天津虽然是相声大本营,拥有全国其他地方望尘莫及的群众基础,这里的绝大多数演员也只能混个温饱不愁。

刘觉民手腕上戴的是劳力士黑水鬼,抽的是免税苏烟,开的是进口大切诺基,他一个上班不到六年的年轻人,能有这种物质条件全靠空勤人员的高收入,靠说相声?别开玩笑了。

后台的师兄弟们几乎没人不羡慕刘觉民,正如他也在羡慕他们一样。

刘杰看出了黄金良的难堪,端起碗:“老黄,我也别把话说死,最起码等刘觉民娶了媳妇儿成了家,到时候如果你们这行当有起色,那小子又还是不死心,咱们再走着看,行吗?”

黄金良不是第一次跟刘杰提这件事了,相比以前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的回绝,这次他的态度可以说是有了破天荒的松动,但黄金良却面无喜色,呆呆盯着手里的酒碗,半晌不语。

过了好久好久,黄金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怕的是我等不到啊。”

刘杰神色一凛。

露台外边,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