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色已深。
充当大晋国都的长安城褪去白日的喧嚣,缓缓披上一层静谧的夜纱。
宫城楼宇在夜色中轮廓依旧巍峨,自汉以来,它愈发雄浑。
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轻晃,在寂静中叮咚作响。
随着闭门鼓响过八百声,各坊坊门次第落闩,白日喧闹的市肆瞬间归于沉寂。
唯有朱雀大街中央,巡夜兵卒举着摇曳的火把缓缓穿行,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偶尔还有几声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空荡的长街激起阵阵回响。
宫城方向偶有几盏长明灯穿透夜幕,太极殿前的铜漏声隐约可闻,值守的宦官捧着宫灯,在回廊间投下狭长身影。
整个长安城在宵禁的戒律下,沉入谨严而寂静的梦乡。
当然,有很多人没那快入睡。
未央宫。
周文站在宫外,望着渐渐被乌云遮挡的月亮,脸色苍白而阴沉。
“陛下,该休息了。”新任内小臣宇文毓有些害怕的望着眼前的天子。
在他来之前,已经有四位前辈不明不白的被处死,他现在真的是慌得很,但没办法,谁让他是罪臣之属,如今只能寄托于伺候天子而苟活于世了。
周文没有反应,只是无声望着昏暗的夜空。
如今的大晋朝危如累卵,岌岌可危,他内心的惆怅又能和谁诉说呢?
一切的妥协换来的是嚣张的跋扈。
父亲留下来的文臣武将渐渐凋零,朝野之上,奸佞当道,但他没办法,只能狠狠地用,寄希望把他们累死。
但品尝到权利的滋味后,他们好像更年轻了。
他将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有一个狂悖的年轻人,那是他的小叔叔,一直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终究是亲人啊。
父亲的教诲常常挂到心头,
这让他一直狠不下心来。
或者……让世道更乱一点真的是唯一的解救办法。
感受着愈发严峻的问题,周文很想守护好父亲一手打下的江山。
如果可能,他还想完成父亲生前的宏愿,如今伪齐国力日衰,南国更是不得安稳,他真想亲率大军征南逐北,一展宏图。
他需要帮手,
谁能成为他的帮手呢?
他的目光仍然放在北方,遥远的草原上,有一支日益崛起的部落。
……
“殿下,库提太欺负人了!”达木尔愤怒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唉!”
神情恹恹的大逻便此刻很没有精神,从南人的地盘逃回来后,不出意外
他被自己的父汗狠狠骂了一顿。
可他没办法,他苦苦哀求,
终究,木杆可汗赦免了他的罪过。
这里面除了微不足道的亲情,便是达木尔代表铁勒人的承诺。
可也正因此,铁勒部进入了库提的视线,进而迎来了库提疯狂的打压。
此时西线战争还没有结果,兵力有些空虚,木杆可汗否决了再次南下的提议,当然表面上还是派出一支队伍虚张声势,以震慑狂妄的晋人。
负责这项任务的是库提,在库提嘴里,三万大军都是因为他大逻便的原因被敌人打败。
愈发昏聩的木杆可汗居然就这么相信了。
得到权利的库提当即对他展开报复,首当其冲的便是刚刚宣布投效他的铁勒部。
达木尔的部落被库提强行提出了五千人,可恶的库提带着这五千人到处送死。
时不时就把人送到晋人弓弩手的射程内,每冲杀到一半就勒令撤退,白白消耗生命。
除了这个,他还到处征战,
昨天又屠杀了一个依附于铁勒部的小部落,损失了一千铁勒部勇士,可是劫掠来的钱财却都进了库提自己的腰包。
“库提真不是个东西啊!”大逻便叹了一声,他只能这么说。
达木尔攥紧了腰间弯刀,额角青筋暴起,他知道投效大逻便很危险,但没想到库提能这么阴险。
他愤愤不平的表示,
“殿下,再这样下去,铁勒部的青壮都要被耗光了!库提明摆着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不如——”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狠厉。
大逻便神色有些慌张,没有直系的勇士跟在身边,他有点害怕了。
本来他对铁勒部抱有厚望,可现在看来好像没多大用啊,得不到木杆可汗的信任,他无法获得这令人尊崇害怕的地位。
“你想干什么?”
“我们联络其他受压迫的部落,趁夜色突袭库提营帐,木杆可汗若得知真相,定会严惩这奸贼!”
大逻便猛地转身,袍角扫落案上羊皮地图。
他望着达木尔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苦笑:“你以为库提为何如此有恃无恐?他每次出兵,都打着为西征‘筹备战力’的旗号,那些被他屠杀的部落都是嚈哒的奸细!
父汗就算心里存疑,也不会处置他。”
说到这,大逻便内心很忧伤,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汗如此不待见自己。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残缺的狼头玉佩,那是他第一次随父汗征战时获赐的,
幼年的他,也是颇受父汗喜爱的。
“镇之以静吧。”大逻便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是他从男南人书籍里学到的词语,最近两天他时常琢磨,自问有些心得。
“什么?”达木尔突然嗤笑一声,抓起案上酒囊猛灌一口,酒水顺着胡须滴落,
说实话他有些没听懂什么是镇之以静,但能感觉到,大逻便不想动手。
“殿下,铁勒部的儿郎们在库提手里连牛马都不如!您难道忘了,昨天战死的阿力木?他才十六岁,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达木尔突然单膝跪地,“求殿下下令吧!
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比这样窝囊等死强!”
他觉得只要杀了库提,一切都将走上正轨,毕竟他们都是听大逻便的命令行事啊!
大逻便背过身去,望着帐外摇曳的篝火,恍惚又看见南境战场上,晋军箭雨如蝗,火牛猛冲,他的军队溃不成军的惨状。
父汗失望的眼神与库提得意的笑在眼前交织,喉间泛起怪味。
良久,他弯腰扶起达木尔,掌心重重按在对方肩头:“再忍一忍。
“等我继承汗位时,我们再算总账。
你先回去安抚族人,就说...就说我定会给铁勒部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