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穿越时空的牵绊

雨声的余韵滴在彩钢瓦上,嗒…嗒…嗒…像老式座钟的跛足。

陈风耀睁开眼。

光线…不对。太旧。带着一层毛玻璃似的昏黄滤镜。空气里有樟脑丸和…尘封阳光的味道。他坐起身。身体…轻飘飘的,小了一号。视线扫过熟悉的旧家具,最终钉在客厅那只圆盘闹钟上:

2009年6月15日 7:00

(内心独白)2009…时间的河…倒流了?他抬手,狠狠掐了下胳膊。

“嘶——”痛感真实。不是梦。

门口传来粗粝的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小崽子,磨蹭啥?吃饭!”

风耀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记忆最深处的锁。

他僵硬地转头。逆着门口的光,一个高大的、穿着工装背心的轮廓堵在那里。烟味混着机油味,是爸爸身上独有的、风耀以为早已遗忘的气息。

“…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烫、决堤。泪水滚烫地砸在陌生的、缩小版的手背上。(内心独白)多久了?这声“小崽子”…原来一直卡在喉咙里,锈住了。现实病床上,冰凉的枕头洇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持续观察生命体征。”病房里,孙昊阳的声音隔着仪器嗡鸣传来,冷静得近乎残酷。

餐桌铺满了晨光。豆花氤氲着热气,油条金黄酥脆,包子白胖,麻酱的香气浓郁得化不开。是风耀记忆里早已褪色的、丰盛的晨景。

(内心独白)爸爸走后…早餐就成了糊弄胃袋的灰白速食。他埋头扒饭,豆花的滚烫滑进喉咙,混着咸涩的泪。

“快吃,吃完老子骑车送你上幼儿园!”爸爸的大手揉乱他头顶的软发,触感粗糙又温暖。

风耀猛地抬头,嘴里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能看到你…送我…真好。”眼眶又红了。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笑骂:“屁话!说得老子好像要蹬腿了似的…”笑声爽朗,却像一根针,扎在风耀心尖最软的地方。他用力咀嚼,想把这一刻嚼碎了,咽下去,刻进骨头里。

自行车后座垫着软布。风掠过耳边,带着初夏清晨的微凉。熟悉的街景在缩小版的视野里倒退,镀着一层不真实的金边。幼儿园的彩色滑梯越来越近。

门口。爸爸把他抱下车,大手掸去他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去吧,小崽子。放学给你带糖葫芦。”

“…爸爸再见。”风耀一步三回头。爸爸的身影立在门口,像一座沉默的山,在逆光里渐渐模糊成一个剪影。(内心独白)“小崽子”…这称呼,连同那身影,都被时间风化成了沙。此刻的“再见”,是预支的告别。

教室里。陈旧的塑料积木气味。老式影碟机嗡嗡作响。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像蒙着时光的柔光镜。周五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懵懂的兴奋。

陈老师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罐,笑容温和:“小朋友们,今天很特别哦。我们要成为‘小太阳’,去帮助隔壁台港幼儿园的伙伴们。”她晃了晃罐子,里面塞满了卷起的彩色纸条,“这里装着他们的心愿。抽到谁,你就是谁的小太阳!”

“好——!”童音清脆,汇成一片。

纸条分发到手。风耀展开自己那张。稚嫩的笔迹,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我想要自由,像小鸟那样飞。想要一个暖暖的家,有爸爸妈妈的味道。这里好闷,像关在玻璃罐子里。下雨的时候,心也跟着发霉了。

署名:林亦涵

风耀的指尖瞬间冰凉。纸条上的字迹像滚烫的烙铁。(内心独白)亦涵…09年的亦涵…困在玻璃罐子里?缘份这根线…早在时间的河底,就缠住了我们?他猛地翻过纸条,仿佛要确认那三个字不是幻觉。

沉重的铁栅栏门缓缓滑开。台港幼儿园的操场空旷得有些寂寥。孩子们在老师带领下列队等候,眼神带着好奇和一丝怯懦。

伙伴们一个个被牵走,笑声渐起。风耀踮着脚,目光焦急地扫过每一张小脸。都不是。

“还有一个小朋友呢。”老师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无奈,“她…不太合群。”手指指向操场边缘的三楼露天平台。

风耀抬头。

空旷的平台。一架孤零零的秋千在微风中兀自轻晃。上面坐着一个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阳光很好,却照不进她低垂的眼眸。她的视线空茫地落在虚空某处,像一株被遗忘在阴影里的植物。巨大的玻璃窗在她身后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一个冰冷透明的牢笼。

“小涵!”老师朝楼上喊,“看,你的新朋友!”

平台上的小女孩——林亦涵——缓缓地、迟疑地抬起了头。

目光,穿越三层楼的距离和午后的光尘,与风耀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风耀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亦涵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倏地漾开一丝涟漪。困惑?好奇?还是…一丝被惊扰的、微弱的光亮?她定定地看着楼下这个陌生的男孩,一种奇异的、模糊的熟悉感悄然滋生。(内心独白)这个人…好像梦里吹过的一阵风?

风耀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现实病床上,紧闭双眼的他,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鬓角。

“风耀,这是小涵。上去和她打个招呼吧?”陈老师轻声鼓励。

风耀用力点头,喉咙发紧:“…好。”

平台上。风拂过。亦涵已从秋千上下来,安静地站着,像一株等待认领的小草。她的目光落在风耀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收到我的…罐子里的愿望。”她顿了顿,“…我叫林亦涵。你呢?”

“陈…陈风耀。”风耀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郑重,“…收到你的愿望,是…是很大的缘分。”(内心独白)跨越时间的缘分…像一粒沙落进另一粒沙的轨迹。

亦涵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久违的笑意。(内心独白)他说话…好奇怪。但…不讨厌。

“你…为什么来?”她问,眼神纯净,带着孩子气的直白。

“…不知道。”风耀诚实地说,目光落在她身后巨大的玻璃窗上,“…但感觉…认识你很久了。”他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愿意…跟我说说吗?那个…玻璃罐子里的世界?”

亦涵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下了头。“…爸爸妈妈…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像星星。”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边,“…这里…只有雨声。好多好多雨…没有太阳…也没有…飞的小鸟。”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风耀的心像被泡在酸水里。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用白手帕边角料缝制的晴天娃娃。圆珠笔画的笑脸有点歪,但很干净。

“这个…送给你。”他把娃娃轻轻放在亦涵摊开的小小掌心里。布面带着他孩童躯壳的微温。

亦涵怔怔地看着掌心里的白色小布偶,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的“脸”。冰凉的触感下,似乎包裹着一丝奇异的暖意。她慢慢收拢手指,将娃娃轻轻握住。(内心独白)晴天…娃娃?

“把它…挂在窗边,”风耀的声音很轻,像在许下一个跨越时空的诺言,“…它会…祈求阳光。赶走…发霉的雨声。”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以后,我还会…给你做很多很多。很多…晴天。”

亦涵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复杂得不像孩子的男孩。掌心娃娃的触感如此真实。她抿了抿唇,那抹微弱的笑意,终于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清晰地、短暂地绽放开来。像阴云缝隙里,漏下的一缕金线。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嘀”声似乎微弱地快了一拍。病床上,林亦涵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苍白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