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任刺史

十二月中,寒风凛冽。

涟水渡口,大批官员在此迎接新任泗州刺史萧俨的到来。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萧俨便已带着全家老小,顺利至泗州州治临淮上任了。

在这期间,萧俨不遗余力地下县走访,依旧循着先前他在大理寺主事时的惯例,先通过走马观花沿路大概查看,初步了解泗州百姓的实际生活状况,眼下临淮、徐城两县已经走完,便只剩下最远的涟水县还未到访。

其实现下泗州管辖的地域,从舆图上看来十分怪异,偌大的洪泽湖生生将整个泗州一分为二,西边的临淮、徐城两县相互毗连。

反观东边的涟水县不仅远离州城,甚至被海州楚州包裹在中间并隔断开来,宛如一块不伦不类的飞地。

多年来,涟水对于州府而言,便如同被放逐远处的庶生子一般,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

但就算如此,涟水总归是泗州制下,新到任的萧俨又是严谨负责之人,故而怎么着也要来走一趟。

渡口旁,涟水当地官吏数十人站在岸边等待着萧俨。待随从将萧俨搀扶下船,众人即刻上前一一见礼。

领头的自然是涟水县令孙楚,同时也是本地大族孙家的族长,另有主簿县尉等本地官员,以及各曹长吏,场面甚是热闹。

萧俨毕竟不到四十,此前又久居金陵,已养得面貌白俊、气度娴雅,更别说今日还特意修剪了一番胡须,身上的官袍也是崭新得体,举手投足间又不时散发着威严与气派,一看就是当过高官的人。

“我等久仰萧刺史大名,今日一见,传言如真呐!萧刺史果然清雅肃正、风度翩翩。此前下官更听闻萧刺史在朝中的职事功绩,着实令人赞叹钦佩。我等知晓萧刺史亲来涟水巡视,早就翘首以盼,这是我涟水百姓之福啊......”

孙楚毫不吝啬地放出溢美之词,态度也极为诚恳。

众官吏也纷纷附和,一片奉承之言。

萧俨自然不喜这些,但初次见面还是给足了众人颜面,于是点头道:“孙县令,以及诸位都莫要客气。萧某毕竟久在京城,眼下至泗州不过短短半月,对许多事情仍不熟悉。”

“欲治理好地方,还需仰仗诸位支持帮助。盼尔等齐心协力,一同将涟水治理好,方能不负陛下信任,不负百姓所望。”

“谨记萧刺史教诲。”众人忙纷纷拱手道。

孙楚抬手笑道:“那便请萧刺史先进城吧?这一路定然辛苦操劳得很,不如且先进城安顿一番。晚间下官设宴招待萧刺史及随行诸位,还望赏光。”

“好,那便有劳孙县令了。”萧俨微笑着拱手道。

于是,在一片和谐的欢声笑语中,车马碌碌而行,进入涟水城中。

涟水毕竟是小城,街市狭窄,显得甚为破旧。街道两旁的铺面都是土房,且大多只有一层。从较为兴旺的州治临淮忽而来到这座县城,顿时仿佛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萧俨感受到了极大的落差。

不过,街头来往的百姓倒是不少,铺面倒也热闹,虽然远比不上州城,但毕竟这是毗邻淮水渡口的城池,贸易往来的枢纽,经济活动频繁,自然会带动人流出入,只是不知真正定居在这里的百姓到底有多少?

然而,从南门进城,顺着长街往北,过了几条街区之后,忽然间情况便有了改变,仿佛进入了另外一片城区一般。

而这一片城区的街道和房舍更像是有规划过,显得整齐有序,街市也宽阔不少。

萧俨一头雾水,明明是同一座城池,怎地像是两座城一般。难道这小小的涟水城竟也效仿京城的长干里和乌衣巷一般,将高门大户和普通百姓分开居住?

不过萧俨并没有多问,初来涟水,有些事情还没搞清楚。本地官员的德行如何,这里的具体情形如何,还有待考察。暂时不动声色,搞清楚状况再说。

车马进北城后转而往东,过了一片幽静的街道,在一座大宅之前停了下来。这间宅院看起来甚为气派,门楼高大厚重,还有丈许高的围墙。在围墙外边,甚至还能看到院子里参天的大树。

孙楚当先下车,拱手笑道:“萧刺史,便是此处了。”

萧俨掀开车帘默默瞧了一眼,随后黑着脸问道:“这便是你们给我找的住处么?”

瞧见上官莫名脸色阴沉,孙楚不明所以,咽了咽口水笑道:“是啊萧刺史,此处虽只是三进院,但已是我涟水城中上佳的宅邸了......是、是不满意么?”

萧俨摇摇头,并没有多言。下车之后,孙楚等一干涟水官员纷纷上前告辞。

“萧刺史和诸位远道而来,定要好生歇息。我等便暂不打搅了,下官还得回县衙办公,距离此处不远,倘若萧刺史有瑕,随时可来县衙巡视,下官一直是在的。”孙楚恳切道。

萧俨点了点头道:“好,公事要紧,孙县令自便。回头自会叨扰,辛苦各位了。”

孙楚和众官吏纷纷连道不敢,随后依次散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萧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倒是对孙楚颇有些好感。虽然此人言语间,还是摒弃不了官场上的那些个阿谀奉承,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是识趣,安排也十分周详,尤其是在不忘公事这一点上,博得了萧俨的初步肯定。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印象,涟水具体如何,还需进一步的了解。

回过神来,此番随行的人员都已经下车落马聚集在院门口,其中还有萧俨十四岁的独子萧缮,他们都在眼巴巴地等着萧俨下令。

萧俨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努嘴道:“还等着做甚?随为父进去瞧瞧。”

“好叻阿爷!”萧缮高兴地点头,接着便当先小跑上了台阶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萧俨也领着众人跟随其后鱼贯而入,进入院内,顿时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久居金陵的萧俨一行又怎能没见过世面?而是不曾想过,小小的涟水城中,竟还有这么考究的宅院?

三进院不假,但前庭设计得十分开阔,甚至比京城萧家宅院的前庭更加宽大。院子里错落有致地种植着十几株大树,眼下严冬已至,雪花飘絮挂落枝头,映衬着地面平整的砖石,看上去白白净净,甚是舒服。

前厅正堂也甚为气派,朱瓦飞檐,高大古朴。左右有两排厢房,中间以长廊相连。院子两侧更有马厩车棚,还有一排墙角的花坛。

可惜的是,花坛里的花早已随着季节变化落叶,剩下光秃秃的一排枯枝。

萧缮等人的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本来进了涟水之后,看到沿路街市的情形,他们已经心冷了半截,对涟水这穷地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怕也是没什么像样的宅子居住,估计要在此跟随萧俨受苦几日。

但到了北城之后,顿时有所改观。进了这宅子,预期的落差更是大为减少了。

虽然这里不能算是装饰豪华的大宅,但胜在古朴自然,而且房舍院落面积足够大,绝对能住得下所有人。宅子里的床柜桌椅等家具,更是一应俱全,完全是随时可以拎包入住的程度。只需要稍微整理,擦拭清扫一番便可。

众人忙碌之时,萧俨独自走到院门口,寻到外头站岗的一名小吏问话。

“我且问你,可知这宅院的房主人是谁?你们花销了多少租金?可是走的县衙公账?”

且说这小吏,原本还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街边发呆,他哪里想过这辈子还能和这么大的官儿对话?闻听萧俨骤然一发三连问,差点怔在了原地,而后才赶忙小跑过来,战战兢兢地拱手道:“禀萧、萧刺史,这座宅子不是租的......”

“不是租的,还是抢的不成?”

萧俨微微发怒,抬高了声调道:“给本官从实招来,若敢犹犹豫豫,第一个先处置了你!”

“啊?刺史息怒啊!”

却见这小吏害怕地双膝一软,顿首告饶道:“刺史明鉴啊,此事又岂是小人这般贱吏能够主意?皆是孙县令的安排啊!况且这宅子真不是租的,更不是抢的!”

“此处是周侍中家的产业,周夫人听闻萧刺史要来,便主动腾出来一间供刺史暂居,自无关租金之事,又何来抢字?况且不说在涟水,就是在整个大唐,又有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夺周家啊......”

“原来是周家的宅院,难怪如此别具一格......”

萧俨恍然,又看向地上两股战战的小吏,心中顿觉尴尬,于是摆手道:“咳咳,得了得了,你起来吧,是本官多心了。”

“哎呀,多谢刺史!多谢刺史!”

小吏赶忙连声道谢,如释重负地爬了起来,随后一溜烟跑回门侧,挺直了腰身继续站岗。

待回到屋里,萧俨的心里却一直犯着嘀咕,虽说原先由于韩熙载的缘故,自己也与周宗一家有过来往,但最多也是点头之交,远远不到主动提供住宅如此亲近的关系。

莫非,这是叔言兄的事先安排?

甫一想起韩熙载,萧俨骤然回忆起了一件被自己忘却的事情,便是韩家的小娘韩蘅似乎也来了泗州,而如今时日已久,怕是早在涟水周家住着。

此前萧俨一路北上时虽是同路,但韩蘅一行车船毕竟已先走了几日,故而双方未能碰见,而萧俨到了泗州上任之后,半个月来又一直连轴转,导致渐渐忘记了此事。

“唉!既然承情便不可失礼啊!看来得去拜访一下周夫人了,顺道也替叔言兄瞧瞧他家的小娘。”向来不喜交际的萧俨无奈地暗道。

不过,坐在屋里的萧俨又随意地扫视了几眼后,突然又想到周家淮南首富的名声,不知怎地脸上竟咧开了笑容,突然觉得这宅子越看越顺眼。

既然不是欺压良善,吃狗大户倒也未尝不可,而且最重要的是,眼下泗州府库枯竭,或许......

萧家众人收拾了一会,各自安顿完毕,已经是接近午时,本想张罗着去外头用些吃食,突然宅子外边来了两辆骡车。

十几名自称是酒家的伙计,道是受孙县令所托,特意做了几桌热腾腾的饭菜送来这里。

萧俨本想命人付钱,却见那些个伙计搬下饭菜之后,随即便驾着骡车跑得飞快,于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此间小事也不必较真,权当是孙楚待客有道。

用过饭菜之后,萧俨回屋小憩,待醒来之后却已是申时,此刻精神抖擞,他首先去看了一眼儿子萧缮,发现这孩子仍旧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睡眼朦胧慵懒得很。

不过萧俨爱子如命,虽然心中不快,倒也舍不得去打搅,于是自顾起身出来。在前厅吃了几口茶后,即刻起身命人备车,决定先去县衙瞧瞧。

县衙位于北城确实不远,小吏在前面带路,萧俨的车马很快便抵达衙前。却见刚到门口,便见孙楚和几名官员神色紧张地迎接了出来。

萧俨当先皱眉问道:“孙县令,怎地慌慌张张,发生何事了?”

“下官等恭迎萧刺史!”

孙楚拱手致礼后,忙凑近了解释道:“萧刺史,正巧定远李大帅来了,此刻便在县衙当中,已等候萧刺史半个时辰了。”

“哦?”

萧俨挑了挑眉头,调侃道:“那还真是巧了!想那海州城距此地可是有段距离,纵使快马也非二三日可达。这李大帅今日来得如此及时,莫非是能掐会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