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牛马

慧远主持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高苑县衙的年轻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小一号的功德箱。

“出家人不触黄白之物,施主将此物放在功德箱即可。”

陈子龙依言照做,经过多番打听,他已经知晓朱由枢每次求签问道皆找的是此人。

那老僧是寺院里的慧远住持,德高望重,佛法深厚,而且与德王府交往匪浅。

即使事情不成,花八百两银子同此等人物结个善缘也是极好的。

如果朱由枢欣然起程,那陈子龙自有后手使一直蠢蠢欲动的地主豪奴出手。

对于慧远主持而言,朱由枢固然是出手阔绰,来一趟灵岩寺动辄赏赐数百上千两香火钱。

但这笔银钱照例是要充入寺里的公账,他能分到的只有一小部分。

而这八百两,属于陈子龙和他共同探讨佛法之后的‘功德钱’,可是可以划入私账的。

况且佛法本就玄妙无比,无论朱由枢抽到上签,中签,下签,都有千般说辞万种解释。

到时候牵强附会一番,将德王世子引去花沟镇并非难事。

……

济南府事了,陈子龙,陈所一行人当天赶回高苑花沟。

负责修建山东合作社分部的力工也与修筑水渠的力工一视同仁,分发两碗稀粥,六个窝窝头以外,

经过几天热火朝天的建设,山东合作社分部的议事厅,部院大楼,秘书科,营田科等办公场所都已经初具规模。

漯河支流旁,三间青砖灰瓦的大房一左一右一中间相对而立,和一堵宽大的门楣共同构成‘口’字形布局。

院门的牌匾上高高悬挂着‘原理学堂’四个大字。

这便是原理科的所在地。

左边的瓦房为开蒙班,只招收十四岁以下的孩童,月费一百文钱。

右边的瓦房为青壮班,招收十四岁以上的青壮年,在农闲工闲的傍晚开课,只象征性收五十文钱。

正中间的瓦房为经义班,招收进学的童生和秀才,包揽书本典籍和纸墨花费,月收四百文钱。

既教学经义,又涉及原理学的知识。

青壮班的教授是都是合作社山东分部的科长和吏员。

讲到农时耕作,就由营田科科长袁浩然出马,讲到农具修缮,涉及手工业的知识,就由匠作科科长罗孟元上场。

值得一提的是,孙棠主动请缨负责和化学专业有关的施肥搭配,作物轮种的教学和女班的筹备开设。

开蒙班由黄宗羲负责,经义班由陈子龙亲自负责。

千百年来,‘士农工商’的概念深深根植老百姓的心中。

听闻花沟镇有如此接地气的学堂,附近百姓纷纷自发地将家中孩童送到此处。

刚刚迈进原理学堂的陈子龙就听到了朗朗书声。

台下前排是二十几个孩童,最大的有十三岁,最小的只有八岁。

后排是刚刚结束一天劳作的力工,张二牛也在其中。

这是傍晚时分的识字课。

黄宗羲拿着一条细长的白石灰,在一块陈子龙设计的黑板上写写画画着。

小块黑板上,多出了一撇一捺,赫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字。

“这个字念人,有谁能同我说,这‘人’字有什么讲究?”

黄宗羲写完,转身问道。

“王地主是人,俺们是牛马。”

一个八岁的瘦弱孩子怯生生地站起,稚嫩童声响彻整个学堂。

“俺姥姥说,俺们只能吃麦麸皮,还不如牛马。”

童言无忌,此话一出,无论是前排的孩童和后排的力工皆是默然。

大灾之年,地主花费二石粮食就可以换得穷人家养育多年的闺女。

只要用五石粮食就可以巧取豪夺走一个三口之家赖以维生的土地。

除了高昂的租子,还有根本无法负担的赋税。

这不是牛马是什么?

这本来只是一堂识字扫盲课,一时间,没有做出相应准备的黄宗羲也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陈子龙在门口听了半晌,只觉得喉咙发堵,一个健步迈进学堂。

“先生!”

随着黄宗羲率先行礼,二十多个孩童和三十多个力工也对着陈子龙齐齐行礼。

“太冲,把石灰条给我。”

陈子龙接过石灰条,在‘人’字的旁边重重地写下一个‘手’字。

“这个字念‘手’,咱们人人都有一双手。”

说罢,他率先将双手伸出,孩童和力工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伸手。

映入陈子龙眼帘的是一双双长满老茧,饱经沧桑的力工的手,还有一双双骨瘦嶙峋,营养不良的孩童们的手。

“王地主的手,拿着刮骨刀剥削穷苦百姓!穷苦百姓的双手,能做什么呢?!”

“陈大人!”

后排的张二牛涨红了脸,站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说话又不知如何措辞。

“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赖以为生的土地。”

陈子龙步步引导。

一阵沉思后,张二牛发出了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怒吼。

“抢走王地主的刮骨刀,打倒他们!”

……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十,德王世子朱由枢照例前往灵岩寺抽签祈福。

“大师,我近来心神不宁,夜中常常辗转反侧,坐立难安,还请为我开解。”

“施主这是心有业障,不妨抽上一签,老僧为施主开解一二。”慧远主持一脸和善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

朱由枢一脸虔诚,双手合十。

如果他去看中医,大夫或许会告诉他要开几剂中药调理一番。

随着装着数十根木签的签筒摇动,一根木签掉出。

朱由枢将签子捡起,上曰“一念花开万境闲,云归古涧水潺潺。”

“大师,此签何解?”

“施主是济南中人,开解之处自然是本地,那么花和涧结合对应,只有高苑县花沟镇符合此签。”

慧远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胡说道。

如果有人兴致勃勃查看签筒内,就会发现所有木签上都是和‘花沟’两字有关的内容。

但是虔诚的朱由枢显然不会如此,而是一板一眼地对着慧远主持行礼。

“多谢大师开解。”

一番焚香礼佛过后,朱由枢离开灵岩寺。

虽说他崇信佛法,但对于签上所说的花沟镇的开解方法仍是半信半疑。

朱由枢突然想到自家管家王世金在高苑有不少产业,决定过两日亲自前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