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主持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高苑县衙的年轻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小一号的功德箱。
“出家人不触黄白之物,施主将此物放在功德箱即可。”
陈子龙依言照做,经过多番打听,他已经知晓朱由枢每次求签问道皆找的是此人。
那老僧是寺院里的慧远住持,德高望重,佛法深厚,而且与德王府交往匪浅。
即使事情不成,花八百两银子同此等人物结个善缘也是极好的。
如果朱由枢欣然起程,那陈子龙自有后手使一直蠢蠢欲动的地主豪奴出手。
对于慧远主持而言,朱由枢固然是出手阔绰,来一趟灵岩寺动辄赏赐数百上千两香火钱。
但这笔银钱照例是要充入寺里的公账,他能分到的只有一小部分。
而这八百两,属于陈子龙和他共同探讨佛法之后的‘功德钱’,可是可以划入私账的。
况且佛法本就玄妙无比,无论朱由枢抽到上签,中签,下签,都有千般说辞万种解释。
到时候牵强附会一番,将德王世子引去花沟镇并非难事。
……
济南府事了,陈子龙,陈所一行人当天赶回高苑花沟。
负责修建山东合作社分部的力工也与修筑水渠的力工一视同仁,分发两碗稀粥,六个窝窝头以外,
经过几天热火朝天的建设,山东合作社分部的议事厅,部院大楼,秘书科,营田科等办公场所都已经初具规模。
漯河支流旁,三间青砖灰瓦的大房一左一右一中间相对而立,和一堵宽大的门楣共同构成‘口’字形布局。
院门的牌匾上高高悬挂着‘原理学堂’四个大字。
这便是原理科的所在地。
左边的瓦房为开蒙班,只招收十四岁以下的孩童,月费一百文钱。
右边的瓦房为青壮班,招收十四岁以上的青壮年,在农闲工闲的傍晚开课,只象征性收五十文钱。
正中间的瓦房为经义班,招收进学的童生和秀才,包揽书本典籍和纸墨花费,月收四百文钱。
既教学经义,又涉及原理学的知识。
青壮班的教授是都是合作社山东分部的科长和吏员。
讲到农时耕作,就由营田科科长袁浩然出马,讲到农具修缮,涉及手工业的知识,就由匠作科科长罗孟元上场。
值得一提的是,孙棠主动请缨负责和化学专业有关的施肥搭配,作物轮种的教学和女班的筹备开设。
开蒙班由黄宗羲负责,经义班由陈子龙亲自负责。
千百年来,‘士农工商’的概念深深根植老百姓的心中。
听闻花沟镇有如此接地气的学堂,附近百姓纷纷自发地将家中孩童送到此处。
刚刚迈进原理学堂的陈子龙就听到了朗朗书声。
台下前排是二十几个孩童,最大的有十三岁,最小的只有八岁。
后排是刚刚结束一天劳作的力工,张二牛也在其中。
这是傍晚时分的识字课。
黄宗羲拿着一条细长的白石灰,在一块陈子龙设计的黑板上写写画画着。
小块黑板上,多出了一撇一捺,赫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字。
“这个字念人,有谁能同我说,这‘人’字有什么讲究?”
黄宗羲写完,转身问道。
“王地主是人,俺们是牛马。”
一个八岁的瘦弱孩子怯生生地站起,稚嫩童声响彻整个学堂。
“俺姥姥说,俺们只能吃麦麸皮,还不如牛马。”
童言无忌,此话一出,无论是前排的孩童和后排的力工皆是默然。
大灾之年,地主花费二石粮食就可以换得穷人家养育多年的闺女。
只要用五石粮食就可以巧取豪夺走一个三口之家赖以维生的土地。
除了高昂的租子,还有根本无法负担的赋税。
这不是牛马是什么?
这本来只是一堂识字扫盲课,一时间,没有做出相应准备的黄宗羲也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陈子龙在门口听了半晌,只觉得喉咙发堵,一个健步迈进学堂。
“先生!”
随着黄宗羲率先行礼,二十多个孩童和三十多个力工也对着陈子龙齐齐行礼。
“太冲,把石灰条给我。”
陈子龙接过石灰条,在‘人’字的旁边重重地写下一个‘手’字。
“这个字念‘手’,咱们人人都有一双手。”
说罢,他率先将双手伸出,孩童和力工们不由自主地跟着伸手。
映入陈子龙眼帘的是一双双长满老茧,饱经沧桑的力工的手,还有一双双骨瘦嶙峋,营养不良的孩童们的手。
“王地主的手,拿着刮骨刀剥削穷苦百姓!穷苦百姓的双手,能做什么呢?!”
“陈大人!”
后排的张二牛涨红了脸,站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说话又不知如何措辞。
“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赖以为生的土地。”
陈子龙步步引导。
一阵沉思后,张二牛发出了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怒吼。
“抢走王地主的刮骨刀,打倒他们!”
……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十,德王世子朱由枢照例前往灵岩寺抽签祈福。
“大师,我近来心神不宁,夜中常常辗转反侧,坐立难安,还请为我开解。”
“施主这是心有业障,不妨抽上一签,老僧为施主开解一二。”慧远主持一脸和善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
朱由枢一脸虔诚,双手合十。
如果他去看中医,大夫或许会告诉他要开几剂中药调理一番。
随着装着数十根木签的签筒摇动,一根木签掉出。
朱由枢将签子捡起,上曰“一念花开万境闲,云归古涧水潺潺。”
“大师,此签何解?”
“施主是济南中人,开解之处自然是本地,那么花和涧结合对应,只有高苑县花沟镇符合此签。”
慧远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胡说道。
如果有人兴致勃勃查看签筒内,就会发现所有木签上都是和‘花沟’两字有关的内容。
但是虔诚的朱由枢显然不会如此,而是一板一眼地对着慧远主持行礼。
“多谢大师开解。”
一番焚香礼佛过后,朱由枢离开灵岩寺。
虽说他崇信佛法,但对于签上所说的花沟镇的开解方法仍是半信半疑。
朱由枢突然想到自家管家王世金在高苑有不少产业,决定过两日亲自前去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