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渝州城头悬起八百盏白灯笼。秦歌跪在太庙前接大将军印时，嗅到风里裹着龙涎香与腐土混杂的怪味——二十七具朝臣尸首正在城南乱葬岗焚烧，其中就有三天前弹劾他“专权跋扈“的御史中丞。
“爱卿平身。“李承稷的指尖在秦歌掌心划过，留下道冰凉痕迹。那是枚雕着睚眦的青铜钥匙，“西苑武库里的东西，随你取用。“
秦歌攥紧钥匙，指腹摸到细密齿痕。这分明是开启大理寺死牢的刑具，天子却说是武库钥匙。他忽然想起昨夜叶青凰的警告：“陛下赐你的不是富贵，是钓饵。“
犒军宴摆在摘星楼，九十九阶玉阶洒满金箔。秦歌的玄铁甲与满堂锦绣格格不入，腰间却系着天子亲赐的紫金鱼袋。当他踩着《破阵乐》的鼓点入席时，丝竹声戛然而止——右首空着的席位铺着白虎皮，那是魏王的坐榻。
“慕容拓退兵三百里，大将军当饮此盏！“枢密使王焕举着鎏金樽近前，袖口隐约露出点青斑。秦歌余光瞥见叶青凰在殿角摇头，突然擒住王焕手腕：“枢密使这胎记倒是别致。“
殿内死寂。王焕小臂上赫然是西韩贵族才有的狼头刺青，被匕首划烂的皮肉翻卷如蜈蚣。老臣突然癫狂大笑，七窍涌出黑血：“黄口小儿也配......“话音未落，叶青凰的袖箭已贯穿其咽喉。
“护驾！“宦官尖叫声中，秦歌掀翻酒案。佳肴落地腾起青烟，八名舞姬水袖里寒光乍现。他旋身踢起青铜鼎，鼎中滚汤泼向刺客面门，右手却探向王焕尸首——紫袍下藏着半封未燃尽的密信，火漆印是魏王府独有的狴犴纹。
混战间，李承稷的冕旒珠串散落一地。少年天子蜷在龙椅后，手中竟握着把机弩：“杀！都给朕杀干净！“秦歌格开两柄弯刀，忽见有个娇小身影贴着蟠龙柱潜行，腕间金钏与那夜控尸刺客一模一样。
“留活口！“他掷出鱼袋击落刺客面纱，呼吸骤停——竟是三日前被他释放的西韩降卒。少女刺客咧开嘴，露出镶着毒囊的獠牙：“大将军可记得老龙滩的船工？“
叶青凰的剑比毒牙更快。血溅三尺时，秦歌看清少女锁骨处的烙印：江南漕帮的货船标记。他猛然想起那些缝着织造局暗纹的敌军皮甲，寒意直窜天灵盖——有人用漕船给西韩运兵。
更鼓声撕破血腥夜色，秦歌独坐武库地宫。眼前三百具柏木箱贴满封条，箱中弓弩却早被蛀成朽木。最深处铁箱突然传来叩击声，他插进青铜钥匙的手微微发抖。
箱中滚出的人让他瞳孔骤缩。白发老将手脚尽断，口中塞着麻核，胸前逆鳞甲正是父亲旧部制式。老人额角刀疤与记忆重叠——十二年前洛水畔，正是这个校尉把他塞进运粮密道。
“周......“秦歌的嗓音哑得可怕。老校尉浑浊眼球突然暴突，用头拼命撞向箱壁。血书在青砖上渐渐成型：“粮在洞庭......“
地宫烛火齐灭。秦歌反手劈向身后，刀锋却被精钢扇骨架住。青铜面具在幽光中泛冷，谋士的白袍不染尘埃：“小友可知，令尊临终前攥着的不是军报，是休妻书？“
精钢扇骨擦着秦歌咽喉划过，在地宫石壁溅起火星。面具谋士的声音似毒蛇吐信：“建元十五年冬，秦啸风在洞庭水寨抢了个孕妇，这事军籍册上可没记。“
老校尉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断腕在血书中疯狂涂抹。秦歌的刀锋震颤着割破白袍，却在对方亮出半块山河玉珏时生生顿住——那玉珏与他怀中残片严丝合缝，泛着相同的血沁。
“你母亲是西韩长公主。“谋士的羽扇挑开秦歌衣襟，玉珏相合时发出龙吟清响，“慕容拓的嫡亲姑姑。“
地宫轰然摇晃，承尘簌簌落下铁砂。秦歌揽住老校尉撞破暗门，太液池的寒水灌入口鼻。漆黑水底忽有青光亮起，叶青凰拽着铁索破浪而来，掌心夜明珠映出前方密道——竟是直通皇帝寝宫的温泉池。
李承稷正在池中浸着药浴，苍白的胸膛布满紫斑。见三人破水而出，竟不惊反笑：“朕的武库里可还热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半片龙鳞状金箔。
秦歌的刀已架在天子颈间：“三十万石军粮在哪？“叶青凰的剑却指向老校尉：“周叔，你瞒了十二年还不够么？“
老校尉独目淌血，蘸着药汤在地上写：“洞庭水下，龙吞北斗。“李承稷突然放声大笑，扯开胸前皮肉，金箔下赫然是北斗七星形状的烙印：“秦卿可知，朕为何活不过弱冠？“
更漏声催得急，秦歌独闯御史台案牍库。尘封的北疆军报里夹着封和离书，日期正是父亲战死前七日。突然有火把照亮门扉，魏王李崇义蟒袍玉带立在阶前：“贤侄可知，你娘亲的棺椁停在洞庭水寨十二年，就为等这场火？“
子时三刻，西苑武库燃起滔天大火。秦歌站在钦天监观星台上，看着烈焰中浮起的青铜巨鼎——鼎身北斗七宿正与李承稷胸前的烙印重合。鼎中飘出的不是烟灰，而是泛潮的陈年粟米。
“好一招龙吞北斗。“叶青凰斩落檐角刺客，“当年李崇道借修筑行宫之名，在洞庭湖底建巨型粮仓。所谓三十万石军粮，早就被魏王换成沙土。“
秦歌握紧玉珏，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拼死送信。建元十七年秋雨夜，秦啸风用命护住的不是军粮，是能揭开皇族丑闻的罪证。而李承稷胸口的北斗金箔，正是开启龙形粮仓的密钥。
“报！西韩大军异动！“赵成满脸烟尘冲上高台，“慕容拓分兵三路，直扑城南灾民营！“
秦歌扯下半幅帅旗裹住环首刀，忽见夜空流星坠向北方。那轨迹与十二年前父亲射出的鸣镝何其相似，他瞳孔骤缩——灾民营位置，正是洛水密道的出口。
“击鼓！开闸！“秦歌跃上嘶风马，“叶青凰带龙骧卫去护驾，其余人跟我杀穿敌阵！“马蹄踏碎烈焰时，他听见面具谋士的笑声混在风里：“且看秦家儿郎如何抉——“
“轰！“
惊雷般的爆炸声中，城南地陷三十丈。秦歌在坠马瞬间看清，那些“灾民“手中握的根本不是锄头，而是西韩特制的雷火筒。慕容拓的白袍在火海中猎猎如旗，弯刀所指处，尽是缝着江南织造局暗纹的皮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