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历史何为
- (法)塞尔日·格鲁金斯基
- 1259字
- 2025-04-28 11:46:42
非历史的场景?
若想捕捉“现在”,或许要变身为艺术家。伟大的德国编舞家皮娜·鲍什(Pina Bausch)倡议,为了使目光和感受在“现在”面前更加敏锐,需要“通过调动各种感官和感觉来理解和塑造‘现在’,一种与过去和未来关联的现在……就好像有人把自己置于各种力量的中心,各种力量相互对抗,以擦出闪亮的火花”。[4]
如果说“现在”是一种映象,首先是因为它能够通过图像来反映。我偶然间从当代摄影家卡德尔·阿提娜(Kader Attia)的一幅作品中,发现了全世界众多“现在”中的一个:几个在阿尔及利亚乡村踢足球的少年。在哪里?奥莱斯(Aurès)平原,确切地说在塔祖尔(Tazoult)[5]。做什么?一群年轻人以罗马拱门作为球门在踢足球。艺术家所拍摄到的一瞬间可能很快会被遗忘,人们顶多是看到了如画的风景——尽管是当地人不太喜欢的废墟,这废墟却时常启发着地中海沿岸和东方。
19世纪,圣-阿尔诺元帅(Saint-Arnaud,1798-1854)[6]曾对这里欣喜若狂,他惊呼:“如此之墟!壮观的四巨石……这里曾是古寺、马戏团、浴场、墓碑、凯旋门和埃斯科拉庇俄斯神庙!军乐团奏响了施特劳斯华尔兹舞曲,我缓缓走上神庙的阶梯。”[7]这位废墟爱好者可是个大人物——在巴黎出生的阿尔诺元帅曾在阿尔及利亚战役中立下显赫功绩,在拿破仑三世的政变中开枪扫射了巴黎的“暴徒”,还担任过克里米亚远征军的指挥官一职。
然而,摄影家并非要展现这段历史,而是孤独的古拱门和少年们所构成的整体画面。罗马拱门和穿着T恤、花色大裤衩的男孩们,我们难以分而观之。他们的时尚与足球运动一样全球化。在这个地区,球门太过奢侈也难以安置,于是孩子们代之以经年残破的石门。足球,一项既引人注目又有利可图的全球化运动,回收利用了这件历史的遗物,却抹不去古罗马的印记与圣-阿尔诺元帅的赞叹。与诸多艺术品一样,无数瞬间凝结在这座拱门的石缝中,而这些过往的瞬间深刻地影响着现在。在这个地方,“现在”既是“未来”走向全球化的反映,又是全球化的标志,包括服饰、娱乐、运动;同时,“现在”也是“过去”的回响——这一“过去”跨越了若干世纪,从古罗马占领时期到后殖民时代的阿尔及利亚。
坐落在废墟中的拱门,包含着过去和未来,连接了当前的全球化和扬威海外的古罗马时代,是当下一切的遥远预示。塔祖尔的拱门经历了连续不断的入侵、征服和叛乱。我们无法否认这段漫长的“属于非洲”的历史与我们无关,或不再与我们有关。但是这段历史激起了一些我们无法回避的问题:首先是殖民与反殖民化的问题;其次,由于法国曾经深深卷入这段历史当中,一些人民仍然不可避免地与阿尔及利亚联系在一起:在我们研究的起点鲁贝市,“大部分人口来自北非马格里布的阿尔及利亚人及其后代”[8]。阿尔及利亚的拱门启发了一项艺术作品,其意义却不仅仅在于一幅摄影“创作”。通过这一作品,摄影家提出了很多有待思考的问题[9]:世界各地是如何相互联系的?我们能否无须“跳过某些历史”[10]来与这些世界对话(况且这段历史已经成为“现在”的一部分)?这很难实现,不仅因为大部分古代的东西已经从我们的教育和文化视野中消失了,还因为殖民主义和后殖民主义一直在努力修剪着海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