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徐元昌

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齐百仁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老眼中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衣襟。

齐为焦躁地踱步,断臂处的空袖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每一次转身都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硬闯天牢是死路。

等待徐相救援,如今看来也希望渺茫,那钱文士多半已遭不测,新的联络渠道尚未建立。

父亲危在旦夕。

齐素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只漆黑的乌鸦,以及那个化形后的黑袍老者。

“……日后若想通了,可以来城西的城门处的老槐树下找我。”

求助于一个来历不明、心思难测的妖修?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与虎谋皮。

可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老妖实力深不可测,他说……或许可以顺手帮一把。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必须去尝试!

齐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与挣扎。

“爷爷,大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齐百仁和齐为同时看向他。

“我……或许有一个办法,能将消息尽快送出去。”

齐为皱眉:“什么办法?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齐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毡帽,遮挡住缠绕铜箍的布条。

“大哥,你留在这里照顾爷爷,我出去一趟。”

“三弟,你要去做什么?!”

齐为察觉到不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我去去就回。”

齐素挣开大哥的手,目光决绝。

“相信我。”

说完,他不等齐为和齐百仁再追问,转身快步走出了破庙,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城西。

夜风比城南更加凛冽,卷起沙尘,打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刀子。

此地靠近城门,白日里或许还有些商旅往来,到了夜晚,便只剩下无边的空旷与死寂。

齐素一路潜行,避开稀疏的巡逻兵丁,终于在靠近城门内侧的地方,找到了一棵巨大的、枝桠虬结的老槐树。

老槐树的树干粗壮得几人才能合抱,漆黑的树皮在月光下如同老者的皱纹,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

就是这里。

齐素站在树下,抬头望去。

空荡荡的树枝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没有乌鸦,也没有那个黑袍老者。

他被骗了?

或者,那老妖只是随口一说?

齐素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

“呱!”

一声熟悉的、嘶哑难听的叫声,突兀地从头顶响起。

齐素猛地抬头。

只见最高的那根粗壮树枝上,不知何时,已经站着那只漆黑的乌鸦。

它歪着脑袋,黑豆般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下的齐素。

“小子,想通了?”

乌鸦口吐人言,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齐素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沉声道:“前辈,晚辈有十万火急之事相求!”

乌鸦扑棱了一下翅膀,并未立刻回应,反而慢悠悠地梳理着羽毛。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齐素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前辈!家父危在旦夕,赵桧奸贼今夜便要痛下杀手!晚辈恳求前辈出手相助,将此消息尽快送达左相徐元昌大人府上!”

“只要前辈能救家父一命,晚辈愿……”

“打住。”

乌鸦再次打断他,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玩味。

“帮你送信倒也无妨,举手之劳。”

它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本座帮你,你拿什么来换?”

……

与此同时,左相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与外面的寒夜仿佛两个世界。

徐元昌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两枚光滑的玉胆,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徐灵儿站在书案前,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焦虑,将今日在悦来客栈与齐素兄弟见面的情况,以及从齐素口中得知的“联系上徐茂”和“赵桧今夜动手”的消息,详细禀报了一遍。

“……素哥哥说,他们找到了齐伯伯当年留下的暗号,已经和徐茂联系上了,确认赵桧今夜必定会在天牢动手。”

徐灵儿说完,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爹,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救齐伯伯!”

徐元昌放下玉胆,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忧虑。

“为父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赵桧老贼,果然按捺不住了。”

他起身,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灵儿,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鲁莽行事。”

“你先回房歇息,此事……为父自有计较。”

“可是爹爹……”

徐灵儿还想说什么。

“听话。”

徐元昌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徐灵儿看着父亲沉静的面容,虽然心中焦急万分,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

徐元昌脸上的忧虑与凝重,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平静。

他缓步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那两枚玉胆,在手中缓缓转动。

“齐素……齐为……”

书房的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一个身着锦袍、面容略显阴柔的青年,悄然走了进来。

正是当朝三皇子,朱启。

“岳父大人。”

朱启对着徐元昌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徐元昌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殿下深夜前来,可是宫里……又有什么消息?”

朱启坐下,脸色有些阴沉。

“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清虚那个妖道,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什么师兄,整日围着父皇炼丹,我看……父皇是真被他们迷了心窍。”

“大皇兄和二皇兄那边,最近动作越来越大,拉拢朝臣,安插亲信,朝堂上下,已是乌烟瘴气。”

他看向徐元昌,眼中带着急切。

“岳父大人,我们不能再等了!”

徐元昌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玉胆,目光平静。

“殿下稍安勿躁。”

“鱼儿……已经上钩了。”

朱启一愣:“鱼儿?”

“赵桧。”

徐元昌淡淡道。

“他今夜,便要对天牢里的齐舒望动手了。”

朱启眼睛一亮:“他要逼齐舒望做伪证,构陷岳父大人?”

“不错。”

“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徐元昌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就让赵桧去做。”

朱启有些不解:“岳父大人的意思是……任由赵桧陷害齐舒望?甚至……杀了齐舒望?”

“一个户部侍郎的性命,与殿下的大业相比,孰轻孰重?”

徐元昌反问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朱启看着徐元昌,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儒雅的岳父,此刻却像一条蛰伏的毒蛇,露出了冰冷的獠牙。

“赵桧越是急于求成,手段越是酷烈,便越容易露出破绽。”

徐元昌继续说道。

“他以为除掉齐舒望,拿到所谓的‘证据’,就能扳倒老夫?”

“哼,天真。”

“老夫正好借他的手,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待他与齐家余孽斗个两败俱伤,朝中怨声载道之时,殿下再顺应‘民意’,出面收拾残局,严惩‘奸佞’,岂不是一举多得?”

朱启听得心惊肉跳,却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岳父大人深谋远虑,小婿佩服!”

“只是……齐家那两个小子,似乎有些棘手,尤其是那个齐素,灵儿说他……”

“无妨。”

徐元昌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轻蔑。

“不过是两个侥幸逃脱的丧家之犬,就算得了些许奇遇,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棋子,终究只是棋子。”

“他们的作用,就是将赵桧的注意力,牢牢地吸引过去。”

“殿下只需静待时机,准备好……登临大宝便是。”

徐元昌的眼中,闪烁着名为权欲的火焰。

为了扶持三皇子上位,为了徐家长盛不衰的权势,牺牲一个齐家,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齐舒望的忠心,齐家的冤屈……

在冰冷的权谋棋局面前,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