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西城。
一顶朱红色轿子,外罩青绸帷帐,为四名轿夫抬着,快步往宁荣街方向行去。
轿子里,王熙凤端坐如钟,身边放着一染血的哆罗呢包袱。那双丹凤三角眼,有些疲惫的看向熟悉街道,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终是觅得了片刻宁静。便是一张苍白玉容,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只是这心里面,还在不断回荡着一句话。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这番话,乃是身处馒头庵,她离开净室时,那人临别相赠。
不知为何,就如同梦魇,便一直无法挥散。
而方才于城外,远远瞧见叔父王子腾等大小官吏,谦卑行礼的样子。
她对那人的身份,却是愈发紧的好奇了。
可惜当时人太多,与这王家叔父仅说了几句话,没来得及打探到什么!
此间思虑落下。
一旦想到庵里面,所见尸横遍地的场景,一种惊悸感再度袭来。
凤姐儿呼不出气,手指紧攥帕子,娇躯有些颤抖。
“老祖宗,二奶奶回来了!”
正此时,恰好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原是已入了国公府,抵达穿堂处。
王熙凤不想让府里人,看到她那失态模样,忙是用左手掐着右手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一息,轿帷就从外面掀开了!
只见贾母拄着拐杖,为丫鬟搀扶,苍迈眸子往里一看。
瞥见凤姐憔悴模样,又想到下人传回来的那些事。
老太太甩开了鸳鸯的手,急忙将孙媳妇搂向怀里,说道:“我的心肝肉啊!你若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活!”
王夫人手捻佛珠,也看到了侄女神色不佳,不迭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紧邻的邢夫人,面上佯装关心。心里却觉得爽快,暗自冷笑道:“哟,这凤姐儿平日那般威风,如今倒像只病猫了!活该撞客了!”
赵姨娘则是挤了过来,带着假哭,双手合十道:“二奶奶福大命大,可算安然回来了……”
其他女眷们,像东府来的尤氏等,全都围在周围,一时话语连连。
但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各有些不同。
当真是演绎了一出活生生的贾府众生像!
而王熙凤本人,下了轿子,得了贾母好一会儿安慰后,努力不再去想馒头庵里的惨状,状态又变好了些。
她冷眼扫过众人,心道:“真真假假,这府里面,都是些笑里藏刀的人!”
“哼!今日你们心里笑我落魄,来日莫要跪着求我开恩!”
这边厢,扶着凤姐儿往内院走去。
贾母忽得想起了什么,手里拐杖重击地面,向左右问道:“琏儿死哪去了?怎还没见回来?”
“还有请的张太医呢?还不快带来给凤姐儿看看?”
“再有大老爷,二老爷……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都给我叫过来,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定要讨个说法!”
“至于今儿的事,贾府里面,谁敢议论半个字,直接发卖!”
贾琏好色成性,寻着机会,就会在外面拈花惹草,摸摸唱。便是贾府派出了不少小厮,一下午时间了,也没有寻到琏二爷。
但闻丈夫的名字,王熙凤瞧了眼周围,终是没看到影子,那心里面空落落。
而等到凤姐儿抵达荣庆堂东暖阁。
像平儿、丰儿等,精神都有些不佳,于金钏、佳蕙等丫鬟,还有几个老妈子的搀扶下,亦是寻郎中瞧瞧。
一时间,整个贾府,自小蓉大爷劫亲事毕后,复变得鸡飞狗跳,人心不安。
……
夜幕降临。
王府街,肃王府。
青绸轿行至角门停下,换成四名内院小厮抬轿,往府里面行去。
轿子里,朱仲安靠在软垫上,尚在回思方才被请去顺天府衙,发生的一幕幕。
水月庵里的见义勇为,所引发的后续影响,看来要比预想中大得多!
毕竟,算上贼人在内,牵涉到几十条人命,也算是神京大案。待传入宫里,多半会交由三司会审。
而此事产生的风波,远没有结束。
朱仲安掀开帘子,道:“陈护卫!”
听到轿子里的声音,仍随行于外的陈虎,临近应道:“主子!”
“你等会去账房,寻王管事支取五百两银子,你得八十两,其余每人得五十两。另外,今儿杀贼,但有受伤之人,一应治疗所需费用,皆由府里管着,这些天就好生养伤!”
陈虎心惊不已,忙道:“主子,这太多了……”
朱仲安摇了摇头,沉吟道:“若没有你们,贼人不可能全数诛灭,这些银两都是应得的……等到顺天府结案了,想来还会有其他赏赐!”
御下之道,重在恩威并施,刚柔相济,及以德服人,彰显胸襟!
一众王府里的护卫,本就同便宜老爹冲锋陷阵过,忠诚自不成问题。
这些天的观察,又有今日之事,坚定了他的判断!
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辅以恩利,才能托付更多要事。
到了垂花门内甬道,轿子这边落下,相候于此的贴身丫鬟春杏,携一众下人,忙是见礼道:“主子!”
朱仲安轻轻颔首。
他没有去往厅舍,而是直往书房,且让这陈虎同行。
迈入已点了灯的书房后,朱仲安坐在圈椅上,抬眸直视道:“陈护卫,还有件事,需要你亲自去安排。”
但见世子爷郑重之态,陈虎没有丝毫犹豫,躬身说道:“请主子吩咐!”
朱仲安沉吟道:“依你白日查探,馒头庵的地窖里,前不久还囚禁有人。而结合那净虚等人的肮脏作为,在我看来,这庵里很可能参与了偷拐之事。”
“而这些被拐骗者,不可能凭空消失……”
须臾,陈虎顿有恍然,道:“主子是说,这净虚本是人牙子,而馒头庵只是其中一环……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报官?”
朱仲安摇了摇头,道:“一是缺少足够证据,二是馒头庵背后关联着不少勋贵……就算报官,多半是没用的!”
其实,关于水月庵参与拐卖之事,他也有问过王熙凤,看其是否知道情况。
可惜这凤姐儿,只是寻那净虚师太的人脉,洗白一些印子钱,外有帮着撮合一些权贵子弟的姻缘,并不知具体内情。
“此番针对馒头庵,朝廷一旦重视起来,那些同党心虚,或许会痛下杀手。白天一把火烧了,有麻痹之目的。而我要你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安排府里的人去查一查,想办法把人质救出来。也唯愿这一切,是我多想了。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