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阳刚从山间滑落,留下暗黄色的余晖,天空中,黑云不断扩张、渲染,大地,也随之慢慢陷入一片阴暗。

远远看去,连绵的巨大山体上密集的生长着大片杨树林,还未长出新叶的白杨树坚挺有力的直插在山坡上,宛如钢针林立。而其中的一个山腰上生长着一片松树林,它在其它种类的树木包围圈中显得十分突兀、别扭,这里明明是杨树的世界。松树林中黑暗而潮湿,层层松针在泥土上不断堆积而腐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

突然,上方传来了阵阵松针碰撞的梭梭声,寂静的林中再细微的声音也很容易被察觉。不一会儿,只见其中一根树干背后冒出了一对尖尖的浅黄色小耳,紧接着毛鼓鼓的小头也冒了出来。它的小头不断快速扭动,黑亮而犀利的小眼神仿佛能刺破黑暗,好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又像是在提防着什么。它接着往上多爬了几个树梢继续搜寻,但好像并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低头“呜呜”的叫了几声以示不满,转而低头看向山下的铁轨。只见巨大的山脉之间紧紧夹着两条细小而笔直的铁轨,具有某种神力的铁轨洞穿了坚硬的岩壁,向着远方继续延伸。

正在这时,从山洞中传出了钢铁相互挤压碰撞的剧烈声响,声响由远到近、由小变大。不一会儿,从中冲出了一条雪白色的狭长列车,光滑而雪白的列车并不属于这片天地,它的速度很快,一连串灯光随着铁轨迅速移动,可山林间的野生居民们早已看过无数遍这个画面,对此没有任何兴趣。但是,这次不一样,雪白色列车的中间有一团思绪飘离在外。小松鼠一定看到了,它用两只小爪疯狂的挠着头,穷尽了一生的智慧想要去理解这个新事物。可惜,它的小脑袋里只装着在山林里生存的秘诀,终究还是理解不了。嗯,那算了吧,不理解也没关系,反正自己的生活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变化,雨夜将至,现在回温暖的窝里待着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它转过身,跳向另一根更加粗壮的树干。

“再经过几十亿年的时间以后,恒星内部的氢会被耗尽,核聚变产生的氢会聚集在一起并最终发生聚变,那时候恒星的体积会不断膨胀变大,但温度却会下降,温度的降低使恒星的颜色变红,形成一颗巨大无比的红巨星,之后……”

刚读完这篇文章,吴迪立马伸出两个食指弯曲成勾子的形状伸到耳朵的背后,把紧紧套在耳背上的白色绳套向往后拉扯、保持,本来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下来。他这样做仅仅只是为了让绳套暂时远离发红的耳背,那里很疼,像是有人在拿着小刀慢慢切割,而且小刀的刃并不锋利,加重了疼痛,也许将要流血。

不过,就算真的流血了也不能脱下口罩,戴好口罩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人,毕竟现在可是最特殊的时期,全民警戒,大意不得。

既然如此,那就先不管这两只注定受伤的耳朵吧,他继续尝试运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减少疼痛,两个食指往后紧紧拉扯着绳套,保持不动。吴迪接着思考刚才所看的这篇科普文章。文章里说,黑洞一般都是由恒星演变而成,但这个恒星的质量必须非常的大,不然也没有机会成为黑洞。比如我们每天都能看见的太阳就是一颗恒星,只不过太阳对于地球来说虽然无限庞大,但它的质量放到恒星的世界里其实算是非常小的,就算到了熄灭的那一天也没有机会成为黑洞。太阳到了“生命”的末期只会剧烈的膨胀、变大,直到体积变为之前的上千万倍那么大,成为一颗更为庞大红巨星。

老天,会变为现在的上千万倍大!那是有多大?现在不是已经很大了吗?要知道太阳系99%的质量都集中在了太阳身上。他想象不出来,毕竟对于渺小的地球来说太阳已经无限大,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扩张的太阳会把地球都吞噬在内?

一想到这里,吴迪惊呆了,他成功的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时空,耳背上的疼痛短暂消失。只见他眼睛睁大、瞳孔收缩、嘴巴微张、呼吸也减慢,整个人像是被钉死在桌椅上的人体模型,毫无动静。

他在思索有关人类文明未来走向的深刻命题,这个命题意义重大。

“假如真的到了那一天,该怎么办?养育亿兆生命的地球都没了,地球上的几十亿人又能躲到哪里去?逃到哪里去?只能和地球一起被吞噬吗?难道历史上那么多伟大的发明和不可思议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生命历经千辛万苦从单细胞生物开始进化,经过了几十亿年,终于爬上陆地走到了今天,结果最后还是逃不过毁灭的一天?那么,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有被终结的一天,那我们拼了命追求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吴迪只是一个再也平凡不过的青年,长相一般智商一般情商更是一般,呆板的舌头说不出一句可以把人逗笑的话语,1米66的身高在人群里也毫不起眼,总之,他只是个普通人。但有意思的是,他会因为对某些深刻命题的思考使得脑海中偶尔迸发出颜色不一样的星光,那么,他真的是对这类问题感兴趣?或许只不过是浩瀚的星辰可以让他暂时忘却自己轻如鸿毛的无用和平凡而已。

“嗯……还是算了吧,这个问题想也想不出结果的,我只能活几十年,问题还是留给几十亿年以后的人们自己应对吧。”现在他不打算继续思考这种让脑袋发胀的问题了,在外飘荡的思绪快速回归,耳背的疼痛感又出现了。

“各种水果、饮料、小吃、盖饭有需要的旅客吗?”叫卖声由小变大,身影由远变近,只见一位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乘务员在车厢里不停叫卖着,可人们要么是沉浸在手机的虚拟世界里,要么就在昏睡或发呆,没人回应她。乘务员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动听,她穿着一双黑色的哑光小皮鞋,浅黑色的丝袜往上延伸到膝盖处被深蓝色的大衣盖住,细腻的脖颈上系着一条白色带花的丝巾。她肯定很爱笑,尽管无人搭理,微笑也被口罩封闭在内,但她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像夏日里山林间轻轻流动的清泉。

推车慢慢走近,来到跟前,吴迪露出微笑,可惜隔着一层口罩根本看不见。

“哈喽,你好,请问有什么盖饭可以吃吗?”吴迪早上9点钟就从YN省的最东南边坐上高铁,出发前就只吃了一大碗酸汤米线,现在早已远离云南,却再也没有吃过什么硬货,一天的时间里仅喝过一瓶矿泉水,干瘪的肚子正在咕咕作响。

“你好先生,这是菜单,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清脆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睛看着吴迪,搞得他有点害羞,眼睛躲闪、语无伦次。

“嗯……额……来份鱼香肉丝盖饭,不对,还是回锅肉盖饭吧……算了。还是鱼香肉丝盖饭吧,嘿嘿。”

“好的先生,稍等一会儿我给你送来。”

“嗯,还有,请问我可以去那里吃吗?毕竟吃饭得脱下口罩,不太好吧。”吴迪伸手指向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那个地方没有人,再指了指嘴上的口罩。

乘务员转头看向他指的方向,再转过头来。

“可以的呀。”

“好的,那我去那里等你。”

吴迪端着飘香的盖饭站在列车椭圆形的窗前,令人食欲大开的鱼香味争相钻入鼻中,他一口又一口的把饭菜往肚子里填,嘴巴里吧唧有味,他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列车早已远离雨云覆盖的范围,山也变少,但是夜幕的笼罩下的远方灯光开始变得密集,高楼也在慢慢增加,楼顶上排列有序的点点红灯很有规律的在闪烁着,警醒了疲倦的机长。列车平稳的行驶在成都平原上,站在窗前,他感觉列车好像在动,又好像没有在动。

有人说,云南人是家乡宝,从小到大很少远离家乡,长大以后最理想的工作就是在家乡工作。但深知人生短暂的吴迪不这样想,他认为自己不是家乡宝,他想让人生多一些不一样的经历,但他偏偏又是个矛盾的人,想迈开步子去远方,结果脚刚抬起却又犹豫的放下。大四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招娉会,他曾报名去XJ伊犁县当计算机老师,宣传视频里学校的后面几公里处有着连绵高大的大片雪山,那个画面实在让他着迷,等到确认报名时却又难以落笔签名,毕竟几千公里的距离实在太远了。

刚过了一个星期,他又参加另一场招娉会,这次是去甘肃兰州工作,做通讯维护。他想着这里与XJ相比而言不算太远了吧,但一打开中国地图,发现中间还隔着一个四川,完了,还是有点远,毕竟他从小学读到大学都在云南,权衡利弊,想到深夜,最终又是不了了之。

幸好,最终吴迪还是成功的证明了自己不是家乡宝。机缘巧合、毫不犹豫,他刚毕业一个月就来到了成都,这次总算选对了地方,四川就在云南旁边,不算远,已经离省工作,也算去了远方,一举两得。

十多分钟以后,饭菜吃完,戴上口罩,回到座位。吴迪又感觉到口罩的绳索像把钝刀一样在割他的耳背根部,不过没事,坐了一天的车马上到站。

他的心情十分烦闷,一路上不断思考为什么戴这个口罩如此难受,包里还有三个,都是一个款式,深灰色的。最终他想明白了,这个口罩肯定是不合格的,私人小作坊制作,它只是看着像口罩而已,其实一点也不合适。但烦闷也没办法,还是只能乖乖戴着,因为这四个口罩是老妈千辛万苦通过各种渠道才找到的。

现在,新冠肺炎这种病毒搞得人心惶惶,人们只知道要准备足够多的口罩才能度过难关,就算用不完也要买,加价也要买,口罩变得十分金贵。于是,有些聪明的生意人看到了商机,私自搭建了小作坊,专门生产他现在脸上戴着的这种口罩,简单,只需要把棉布裁成口罩的形状就行。

多年以前,吴迪在新闻报到上看到过这种情形。当时日本的福岛核电站发生泄漏,不知道是哪个专家说的碘盐可以预防核辐射,于是人们都跑到超市里抢盐。那时他看见很多报到上都用了“囤”这个字,抢盐的那时他还没有不理解这个字的含义。直到今天,没有囤货经验的他总算明白了,“囤”就是要尽早的、动用一切手段的把那些紧缺的物品尽可能多的收入自己的囊中,就算多到根本也用不完,至少心安。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达成都东客站,要下车的旅客请带好行李和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女播音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