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道城并不算大。
刘禅在县府并未等多久,杨仪和庞林便到了。
见到二人,刘禅热情的招手道:“快入坐,孤已让人去准备茶水,天气酷热难耐,却是要多注意消暑。”
杨仪和庞林恭敬的作揖落座。
刘禅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自己给自己添了一点茶水,问道:“孤前几日曾让你们下去思量一番,如何治理荆州的蛮夷,不知今日可能给孤一个确切答复?”
杨仪跟庞林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点点头。
前几日,刘禅便找过他们,通知了一些消息,首要的便是,刘禅决定将荆州失而复得之地,重新划分为三郡。
即建平、黔中和零陵。
建平郡人口稀少,但地理位置重要,是防御益州的东门户,因而治理方面,当以军事防务为主。
零陵人口众多,且多为汉人,只要朝廷不胡乱增税赋,在无战祸的情况下,朝廷控制住零陵难度并不算很大。
唯有武陵,准确说是黔中郡。
除了沅陵、迁陵等少数县,大多数地区,都为蛮夷占据,而在水路为东吴控制的情况下,大汉除了能从江州经水路到黔中,便只能通过部分陆道,而这些陆上道路却大多为蛮夷把持。
无论是治理,还是管理,都十分不便。
因而殿下便问他们,对于治理地方蛮夷,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庞林看了杨仪一眼。
杨仪此刻目不斜视,一番老实模样,唯有一双眸子转个不停。
杨仪的异常,让庞林有些惊诧,这可跟他印象中的杨仪,有很大不同啊,猜不透杨仪在想什么,庞林便主动开口了。
“启禀殿下,臣是有一些想法。”
“臣认为还是当按照先帝的政策,对蛮夷采取‘以利相诱’的政策,通过赏赐、联姻等方式,拉拢蛮夷部族首领,在地方施行‘以夷制夷’,以此来达到稳定黔中的目的。”
“同时朝廷可积极与蛮夷进行商贸。”
“蛮夷普遍缺食盐、农具,亦或者是草药,以及部分锦布,朝廷可以此来换取,蛮夷的耕牛、战马、金银、犀牛皮革等物,同要求蛮夷以此每年为朝廷缴纳赋税。”
“朝廷接下来的重心是休养生息。”
“而后便是北伐。”
“因而实不当在蛮夷身上耗费太多力气,让其自治,朝廷跟蛮夷各取所需,如此既能安定地方,又能减少支出。”
“这便是臣的想法。”
刘禅默不作声。
在心中默默打下了‘怀柔’二字。
庞林的建议不无道理,在短时间内,若是想稳定黔中,就得做出一定的退让,‘以夷制夷’,让蛮夷自治,只需让地方蛮夷,每年给朝廷缴纳一定的战略物资。
这其实就是自古以来的羁縻制度。
用最小代价稳定四方。
庞林话音刚落,杨仪的讥笑声就响了起来。
杨仪道:“荒谬至极。”
“羁,马络头也;縻,牛蚓也。”
“马云羁、牛云縻,言制四夷如牛马之受羁縻也。”
“这套做法,自秦代以来,就一直为天下使用,但时至今日,已明显难堪重用了,君不见,大汉自光武光复以来,地方就边患不断?究其原因,便在于那句古训。”
“蛮夷畏威而不畏德。”
“对蛮夷施行恩德,进行利益安抚,蛮夷并不会以此感激朝廷,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胃口还会越来越大,一旦朝廷满足不了,他们便会得寸进尺,在地方制造各种扰乱,继而逼朝廷做更多退让。”
“羁縻制度,实为祸国之制!”
“大汉近百年,身受羌胡之祸,焉能再走老路?”
“诚然,如庞府君所言,朝廷是可以以此法来稳定人心,并通过给蛮夷提供盐铁来控制蛮夷。”
“但日后东吴若是对他们许以重利呢?”
“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背叛?”
“蛮夷都是很奸猾的,借着自身一定人数,讨价还价,左右逢源,以此来从中获利。”
“尤其大汉拿回的领土中,不少陆地通道,要经过蛮夷驻地,到时难道朝廷还需看蛮夷脸色?甚至还要给过路费?”
“这岂不荒唐?”
“对蛮夷,就当施以武力!”
“派大军进驻,逼迫蛮夷首领屈服,并交出足够多的人质,并在黔中设立中郎将控制,以此威慑蛮夷,迁移黔中郡部分蛮夷到益州,以此削弱蛮夷对地方的控制。”
“同时让蛮夷每年交足额朝廷所需物资!”
杨仪的态度强硬很多。
他对大汉施行的羁縻制度很是不屑。
认为这套制度,就是乱国之策,不然东汉为何会有百年边患?以至于被羌胡攻到长安,劫掠三辅之地?
如今既已换了旗帜,自当将旧有制度推倒重来。
焉能再走光武帝的老路?
既然蛮夷畏威,那就以威慑服,派大军进驻,强行逼迫蛮夷屈服,并遵循大汉的吩咐。
刘禅有些意动。
但也清楚,杨仪的想法太极端了,蛮夷又岂会就范,真这么做,第二天,蛮夷就各种闹事了。
他还是更希望平缓一点。
刘禅缓缓道:“说的都有一定道理,只是要么过于宽仁,要么过于强硬了,孤对蛮夷的看法,倒是很简单,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生活在大汉的土地上,理应被登记入册,岂能再以蛮夷自处?”
“此外。”
“百姓需要交税赋,他们又岂能免俗?”
“你们替孤想想,有什么合适的办法,能在不激起民变的情况下,让蛮夷实现登记入册,并按律服役征税!”
“大汉不会对蛮夷做太多退让。”
“如今大汉百废待兴,汉家百姓尚且贫寒,哪有那么多资源去填蛮夷的胃口,孤不会、也不可能那么去做。”
“而且得大汉好处的时候,想起自己的汉臣,等大汉让他们履行汉人责任时,又来自己是蛮夷了,天下哪有这么多好事。”
“而荆南经这次协议,数年内都不会起兵戈。”
“地方的蛮夷也没机会逢源了!”
“孤要的不是虚假的控制,孤要的是实在的控制。”
“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
“若是连黔中的蛮夷,孤都不能整治好,日后又如何去整治北方的羌胡、匈奴、鲜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