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扶晋诏》
- 晋:假如我肉糜帝,是在装傻呢
- 黑啤男爵
- 5097字
- 2025-05-02 20:22:07
张华抹了抹眼睛。
他怎么感觉……
今天的陛下,和以往大不相同?
反观和峤,则是依旧有些愤懑。
“陛下为何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和峤头也不抬。
也不知是在问张华,还是问陛下。
“这番话是何人教导?”
“难道,又是那贾南风所教?”
皇后贾南风曾经确实干过这样的事情。
朝中许多大臣,都认为司马衷难当太子之任。
于是,武帝便出了一张题卷,想考一考司马衷。
按照司马衷原主的水平,自然是答不上来。
但是,贾南风听取幕僚的意见,想了个主意。
先找人代答,并且刻意不使用华丽的辞藻、高深的理论,而是答得非常朴实。
最后再让司马衷照抄一遍。
竟就这样蒙骗过去了。
因此,当陛下行为异常,和峤第一反应便是。
一定又是贾南风捣的鬼。
和峤说完,便是看向司马衷。
“陛下的演技并不精湛,稍微戳破,便会露出马脚。”
按照和峤的预计,只要他一提到贾南风。
陛下便会开始慌乱,生怕自己的掩饰露馅。
御座上的司马衷,却是兀自冷笑一声。
原主实在太窝囊,突然支棱起来,没一个人信。
“诸位爱卿,有没有一种可能。”
“朕一直是在装傻呢?”
司马衷直言不讳。
言语之中,也尽是从容与谈定,全然没有一点慌乱的样子。
一直没说话的张华,闻言,却也是突然冷笑一声。
“……装傻?”
“有这种可能吗?”
“陛下莫要说笑了。”
“且不说这有多离奇,多难实现。”
“如果是真的,那陛下之城府……”
“当真可以比拟当年的越王勾践和韩信了!”
和峤这边,则根本没有把刚刚那句话听进去。
要知道,当年武帝之所以出题考司马衷。
和峤可是没少吹风。
因此,他才不信司马衷的鬼话。
司马衷见和峤根本不信。
便以言语相激。
“和卿,朕今日为了救你,故意扮傻。”
“你甚至都不愿意感谢一下朕?”
司马衷注视着和峤的反应,嘴角有一丝戏谑。
听到这句话,和峤情绪有了些波动了。
“什么?”
“今日陛下是故意犯傻……?”
“怎么会这样呢……”
“不可能!陛下生性淳古,众所周知。”
“还请陛下不要再作弄老臣了!”
和峤摆摆手,将头低了下去。
随后在原地踱着步子。
司马衷前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动。
和峤这个表现。
是内心有所动摇。
但是,理智上,又有些不愿意相信。
于是,司马衷便继续说道:
“哼,太傅杨骏此人,别看他资质平庸。”
“但是,权力这种东西,是无法与他人分享的。”
“一旦他想掌权,就不能给反对者留下活路。”
“今天他已携带甲士上殿,难道和卿认为,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吗?”
“虽然朕知道和峤一片忠心,自然有取死的决心。”
“但像和卿这般忠臣,若是就此为国捐躯,也不过是沦为杨骏‘杀鸡儆猴’的对象罢了!”
司马衷袖袍一挥。
“这……?”
和峤额头上有冷汗渗出。
这时候,他才觉得,陛下所言,确实在理。
自己今天,的确是气血上脑了。
若就此血溅灵堂,也不过是落得一个忠义之名。
对于挽救朝堂局势,一点作用也没有。
张华看了和峤一眼。
只见,和峤的神色已经稍微缓和。
和峤拱手道。
“微臣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巧合……”
“不曾想,陛下竟还挂念老臣。”
“且还有这般随机应变之智……”
“先前,是老臣冒犯陛下了。”
和峤这句话,不光是对现在的司马衷说的。
毕竟此前,他也一直看不上司马衷。
没想到,今日一睹,竟也还是有几分天子之智。
“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装傻’之言,恕臣还是无法相信。”
“也请陛下莫再打趣臣。”
和峤把头一斜,说道。
嘿……
这老头……
司马衷再一看张华。
也是一股子将信将疑的神态。
司马衷知道。
要想让这二人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就要拿出更多真材实料。
于是,司马衷清了清嗓子。
他决定来一场即兴演讲!
前世他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普通职工。
因为不懂权谋,栽了好多跟头。
如今重活一世,他的权谋和阅历已非同龄人能比。
因为工作原因,他没少在公共场合做演讲。
因此,当众演讲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没有一点压力。
于是,他准备开始一番惊天动地的演讲。
如果将来能够改变历史,那么今日的这番演讲。
就将与诸葛亮的《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齐名。
载入史册!
“自先帝开国以来,朝野上下,皆知道皇叔齐王攸,才比周公、德追伊尹……”
“当年,群臣奏请,要效仿商朝‘兄终弟及’的旧制,想要传位于齐王司马攸。”
“对此,朕心中坦然,并无任何责怪之意。”
“春秋时,宋宣公传位弟弟穆公,不也成了一代佳话吗?”
“昔日周太王三次让位,长子泰伯避走江南,成全了手足之义!”
“因此,为了避免因为太子之位,割裂朝堂,动摇我大晋根基……”
“朕!乃是有意效仿伯夷叔齐避居首阳山的气节,有意退居行宫,只盼皇叔能延续大晋福祚,引导万民福泽安康!”
“可惜,天命不可违。”
“先帝严遵周礼嫡长制度,朕终究难改太康诏命。”
“但如今,先帝去世尚且不足一月。”
“朕每每看到尚书台送来的奏章,都发觉,杨骏的专权更甚霍光。”
“每次听见禁军铁甲声响,都不由得想起,周勃陈平入宫诛灭吕氏的果决!”
“朕又何尝,不愿意以姬周少年登基的运筹帷幄、郑庄公克段于鄢的雷霆手段,扶大晋基业于将倾呢?”
“诸位,都是先帝选拔的治国良才,如同前汉名将亚夫、齐国贤相晏婴。”
“诸位可愿与朕一道铲除权臣,再造太平盛世?”
“待到大功告成之日,定在太庙以开国元勋之礼,铭记诸位匡扶社稷之功!”
司马衷一气呵成。
语调抑扬顿挫,陈词慷慨激昂,却又从容不迫。
末了,他还补充道:
“今天,朕临场口述这《扶晋诏》,以此明志!”
“社稷万民在下,历代先帝在上,皆为朕做一个见证!”
和峤张大了嘴。
陛下为了社稷万民,而装傻让贤?
陛下志向远大,要成为中兴之主?
……
这条道路。
和峤从未设想过……
张华也一样目瞪口呆。
震惊张华的,则是陛下这,如经山史海一般的知识储备!
对于历代君王贤臣的事迹,陛下竟然能够如数家珍。
其中有许多典故,即便博学如张华,假使不查阅史书的话也无法随口说出。
这一篇稿子,若放在太学、国子监,无疑也是上等学问。
如今的陛下,竟然能够不打任何草稿,随性地脱口而出……
这只能说明,陛下不仅不傻,还是个大才!
张华、和峤二人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行字:
“陛下,原来真的在装傻?!”
和许多大臣一样。
原先他们二人,反对立司马衷为太子。
一方面,先帝之父司马昭,当初是从其兄司马师手中接过的位子。
按理,这皇帝也应该是司马师之子,齐王来当。
为了晋实的延续,才向先帝提议换太子。
另一方面,为齐王司马攸年纪更长,威望更甚,朝中有不少人都支持司马攸。
整个朝堂,当时已经分化成了齐王党,和太子党。
所以,陛下竟然能够据此让贤。
光这一点,就让和峤、张华二人,感到惊喜。
试问,让位让贤,此事就算放到历史上,又有几位君主能做到?
这妥妥的贤明之君呀!
“此诏,名为《扶晋诏》。”
“待朕重掌朝堂、收服寰宇、开拓山河之日,此篇必将随朕之名载入史册!”
“而你们二人,则是第一位见证人!”
司马衷字字气壮山河,胸中有说不尽的澎湃。
和峤与张华二人,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信息。
那就是——
眼前的陛下,不仅不傻不痴,相反,他还精着呢!
他们都没有理由再怀疑。
一位少年老成的天子,雄心壮志,深谋远虑,城府极深,正值壮年。
这还要奢求什么?
张华如此想着,正欲下跪,只听隔壁“噗通”一声。
和峤朝着司马衷下跪,重重磕头。
“陛下瞒得老臣好苦啊!”
“老臣一介肉眼凡胎,如何能够分辨陛下的伪装?”
紧接着,和峤又以掌击面:
“老臣愚蠢!”
“竟多次对陛下出言不逊……”
“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张华则是说道。
“足足三十一栽,别说是和中书,便是老臣,便是今天的晋朝,上到已经仙逝的先帝,下到平民,都无一人怀疑陛下……”
“对一个少年天子来说,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该是怎样的定力和城府,才能做到的事?”
“老臣不敢想象……”
司马衷松了一口气。
要说服这二人,竟然要动用自己的演讲水平,还真是不容易。
随后,司马衷微微一笑,说道:
“都起来吧。”
“恕你们无罪。”
随后,他又对和峤说。
“二位乃是我大晋栋梁,半壁支柱,往后一定要自爱躯体。”
“勿要做这等平白丧命之事,否则,导致朕失去一名良相,可就当真是一种罪过了。”
司马衷话语幽幽。
“臣!伏罪!”
短暂的沉默后。
这个枯瘦的老人喜极而泣。
不顾自己年迈和本就不佳的身体,重重拜倒在大殿上。
陛下不仅不是痴傻儿。
还将他视作大晋忠臣的半壁支柱!
今天,对于和峤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张华怎么拉和峤。
和峤也不起来,只是一味地哭泣。
张华目瞪口呆,这位天子笼络人心的招数,怎么会这么熟练?
简直像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几十年一样。
现在,张华丝毫不怀疑。
这个天子,必定今后会有一番大作为。
这就是他要找的明君!
真是苍天有眼!
天子信步走下台阶,看着这个为晋朝操劳一生的老臣,亲手将他扶起。
然后又转向张华。
司马衷知道,百官私下里对张华褒贬不一。
有的人认为,他左右逢源,两边都想讨好。
不过,司马衷通读历史,自然是知道,张华实际上确实忠于晋室。
“张爱卿,你既要保护百官,又要在杨贼面前周旋。”
“朕知你不易!”
“从今以后,你大可放心去做,有朕为你做担保!你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
司马衷紧紧握住张华的手。
张华顿时老泪纵横。
“陛下隐忍至深,却又心胸宽广,礼贤下士,实乃百年难见的明君啊!”
谁说陛下痴的?
陛下可太好了!
“陛下,臣这把老骨头,就是陛下的!”
“往后若有二心,教老臣受五雷轰顶,暴毙而亡!”
张华的声音老态龙钟,却铿锵有力。
好家伙,动不动就发誓。
不知道在司马氏这,诺言不值钱吗?
司马衷笑笑,心里却非常得意。
自己略施小计,便成功收复这两位朝中重臣。
看来这西晋副本,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黄昏中,君臣三人,像是阔别三十年后再重逢一样,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场景令人动容。
……
三人倾心交流良久。
和峤才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切问道:
“陛下独自一人在深宫,不知处境如何?那杨贼,可曾好生对待陛下?”
司马衷叹口气。
“朕这宫中的侍卫,不是杨贼的亲信,就是皇后的亲信。朕刚即位,但和软禁已经无异!”
“朕夜夜不能寐!”
司马衷抓起袖角,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好似分外伤心。
虽然是演的,但根据他的历史知识,真实情况也大差不大。
没办法。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不这样演,两位老臣怎么卖力干活呢?
和峤大怒,用手指指着天,狠狠咒骂道:
“这两家篡逆之徒!”
“我就知道,贾家也不是什么好货!”
“简直是大逆不道!”
和峤虽然老态龙钟,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难听至极。
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冲去杨府,指着杨骏鼻子骂了。
张华也暗自神伤,可见陛下这些年,过得有多么苦!
于是急忙问道:
“陛下可有破局之策?”
“如今朕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培植朕自己的势力。”
司马衷收起了演技,娓娓道来。
至于人选,要选绝对忠诚的,决不能怀有二心。
否则,作为初期的创业伙伴,恐怕会坏了大事。
“陛下可有人选?”
张华试探地问。
“我有一人选,还劳烦卿等帮朕召来。”
司马衷不假思索。
“何人?”
二老异口同声。
“嵇康之子,嵇绍!”
司马衷颇有些得意。
司马衷非常确定。
如果要挑选一个绝对忠心之人,作为他创业路上的伙伴,那嵇绍一定是不二人选。
此人对晋惠帝司马衷忠心耿耿。
“此嵇侍中血,勿去!”
这个司马衷唯一的名场面,说的就是嵇绍。
永兴之役中,晋军溃败,惠帝身陷险境,身旁的侍卫纷纷逃散。
嵇绍却用身体护住司马衷,身中数十箭而亡,血染惠帝龙袍。
脱险后,侍从要为其清洗衣服,司马衷居然哭着说:
“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它!”
其实这也能看出,历史上的司马衷只是傻,却并不坏。
在这个藩王轮番登场、为了最高权力尔虞我诈的时代。
司马衷反而是为数不多,生性纯良之人。
况且,嵇绍不仅忠诚,他的为官之路上,也几乎都是好评。
同事评价他:“贤似郤缺”“不亲附恶人”。
乡里认为他:“有知人之明”。
史书写他:“为官清廉、直言敢谏”。
司马衷在心中盘算着。
如此良才,若能尽快为我所用,这一世,我未尝不能逆天改命!
以他本人历史系高材生,对历史的熟悉,再加上前世积累下来的权谋经验。
想要改变“五胡乱华”的后世结局,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若能成功,也算是给华夏儿女一个交代了!
“喔……!”
二人顿时醍醐灌顶,频频点头。
张华抚了抚胡子,稍加回想,很快答道:
“嵇绍此人气质非凡,入仕后历任汝阴太守、豫章内史、徐州刺史,为人清廉勤政,如今,正因长子去世而赋闲在家。”
虽然张华现在身无官职,只是以列侯身份参政。
但是,对于人才培养仍然十分关心。
对于这般有才能的人才,他自然如数家珍、了然于心。
司马衷满意点头道:
“如此正好!请二卿速速为朕请来此人,朕欲好生栽培。”
“遵旨!”
二人一齐拱手。
“陛下……陛下……”
殿外传来寻人的声音。
“是宦官来寻朕了。卿等快先走吧……”
“陛下,微臣先行告退……”
“陛下在宫中一定要保重圣体。”
“臣等定会竭尽全力,帮助陛下重掌朝堂!”
二人恭敬地拱手,向司马衷行礼,便疾步离开。
司马衷将自己的衣服拨了拨,装作还在玩闹的样子。
“都说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
“哼,我偏信——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