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鹅城也变得一片寂静,无论是白日里热闹吆喝的生意人还是行色匆忙的客商,都早早的进入了梦乡。
鹅城打更人的沙哑喊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呜咽呜咽的听不得真切。
天上皎洁的明月被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团乌云遮挡,黑漆漆的夜色如水银般泼洒进县衙府邸内的每一个角落。
只有偏堂书房内忽明忽暗的一点灯光在夜色中闪烁。
徐家家主徐元举此时端坐在书房一侧,瘦小干瘪的脸上纹路横生。
雪白长发从肩边滑落,头上顶着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圆帽,苍老狭小的脸庞满是层叠的褶子,整个人并没有多少阴森狠辣的气息,反而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坐在对面的李尘三人。
若是不知晓这位老人的身份,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出来这个略显暮气的老人其实是能真正左右鹅城局势的人物之一。
“近年来闹出了偌大名气麻匪首领张麻子,下九流农家四姓朱家的弟子,还有一个看不清虚实的炼神高修,竟然是以鹅城县长的身份入了鹅城。”
“有趣,有趣。”
“若不是前几日侥幸撞见了诸位埋伏那黄四郎,倒还真就在眼皮子底下忽略了诸位。”
“诸位,此番鹅城招待不周,是我徐某人失职了。”
徐元举的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听闻此话的李尘三人心中一凛。
黄家的修行者和一众好手都消失了三四天如此之久,甚至至今未归不见半分踪迹。
这么大的动静,若城中最大的地头蛇徐家丝毫没有察觉,那也太小瞧徐家对鹅城的掌控力了。
只是从这位徐家家主的话中来看。
那日青门岭上,无论是最开始埋伏的李尘一众,还是最后登场的茅山抱丹真人。
几方人马你来我往不断登场,竟让他在背后将所有人看了个清楚,反倒是所有人都未曾察觉到这个老人的存在。
这份隐匿能力绝不是一个普通炼气境修士能办到的。
而且短短时间内就基本摸清了自己一行人的底细,不经意间露出来的一角,就显露出了在鹅城传承数百年的世家能力,
李尘皱着眉头,面色不变打了个哈哈道:
“徐家主,我们可是朝廷亲自委派的鹅城县令,中堂大人亲自颁发的手令,家主慎言啊。”
即使面前的徐元举察觉出几人身份不对,但只要他们几人咬死。
没凭没据的,黄家的修士已经死了,周家背后的修士是他师傅,他们三人在此,还真能让鹅城一个炼气期的修士翻了天了?
老人毫不在意,笑呵呵道:
“孰真孰假重要吗?”
“黄家三十年前来鹅城扎根,虽说有一个几分修为在身的黄四郎操持前后,但无论是你们还是黄家,对于在此地绵延四百余年的徐家来说可都是外来客。”
“你们可知道这种污浊的烟土生意我徐家为什么能容忍其留在鹅城?”
老人脸色认真起来:
“黄四郎的背后是大奉朝廷绿营的刘都统,而刘都统的背后则是魔门百毒仙童一脉掌控,依靠贩卖烟土生意攫取巨额利益来供养军队与背后修士。”
“就是不愿和魔门翻脸,我们才默许了黄家在此地建立家族,开枝散叶,成为了南国最大的烟土中转地。”
“如今黄四郎和黄家一众好手死的不明不白,南国整个贩卖烟土的布置被打乱的一塌糊涂。”
“如果不能给魔门一个交代,那徐家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而且有理说不清,人家随便泼点脏水下来,我们躲都躲不掉。”
李尘闻言笑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徐徐道:
“徐老先生是想把我们三人卖予魔门,好将徐家从这滩浑水中撇开麽。”
老人不置可否:
“倘若你们肯俯首待毙,那小老儿确实会这么选。”
说罢双手蜷缩进袖笼,摇摇头缓缓自嘲道:
“更何况如果那些魔崽子这么好说话,那位百毒仙童不会喜怒无常动辄就毒杀满门的话,老夫集合整个徐家之力冒险将你们三人留在此处倒也不是不可。”
“如今天下形势复杂,鹅城内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都是一团糟。说是末法大劫,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许多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山泽野修,番外贼子,行事太不讲究。”
“更遑论魔门这座臭名昭著的烂池塘,老夫年纪大了,没有兴趣再淌进去。”
张麻子闻言噗呲一笑:
“徐家家大业大,上下百余口家眷皆在此处,魔门中人行事阴狠毒辣,这趟浑水,是老先生说不沾染,就能避开的?”
老人面色依然不变,似乎早猜到了会有此一问:
“鹅城徐家能够传承至今,香火不绝,多少次看似摇摇欲坠,可就是偏偏不倒,正是先祖有大机遇,留下了两方宝物,方才护住徐家不灭,护着我们这些后辈侥幸渡过了一次次难关,你们可知是何物?”
李尘与张麻子朱昭三人对视一眼,暗道今晚的戏肉终于要来了。
见众人没有出声,老人半眯着眼睛继续道:
“其一是功法,先祖曾是佛门禅宗的真传弟子,后来因犯了重戒后被逐出禅宗,浑身修为尽皆被废,念其数十年来为禅宗呕心沥血,便留下了一道禅宗顶阶功法枯荣禅功护身。”
“等开辟了徐家基业后,徐家所传承的修行者,修习的便是这道枯荣禅功。”
“枯枝残叶三十载,朝荣夕毙一时春”
“虽只是炼气期,但真若要动起手来,老夫拼着性命不要,积攒了一甲子的枯荣禅功所能迸发出来的威能也不容轻辱。”
“是故百毒仙童对此颇有忌惮,不太敢真身前来痛下杀手,就算他百毒童子撕破脸皮邀请其他魔门人手助拳,我徐家与背后的禅宗如今也没有断了联系。”
“所以徐家若不是真被他拿住了坑杀黄四郎的把柄,自然不会有什么要命的问题。”
“不过成也枯荣,败也枯荣,先祖才华横溢,能将禅宗的顶尖修行法修习至大成,但后面的这些儿孙辈后继无力,愧对先祖,只能眼睁睁看着体内内气转化为枯叶内气存于四肢百骸,迟迟无法由枯转荣突破当下境界。”
说罢,老人顿了一下,呼吸沉重了许多,随后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落寞起来:
“老夫十七岁入炼气,二十三岁炼气大成,意气风发本以为炼神境界唾手可得。”
“如今九十有四,却依旧毫无寸进,无法突破枯荣禅功的瓶颈,将体内的枯叶之气转化为生生不息的生荣之气,卡在了突破炼神境的关隘足有一甲子。”
说罢,众人的心绪也被徐元举的话语勾动的有些落寞,修士的寿命和境界相挂钩,入不了炼神境的炼气修士寿命仅有两甲子之长。
眼见被一道功法困在炼神境的门外数十年,寿命大限也即将到来。
这种苦痛对于一个志在仙路的修士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沉默片刻后,徐元举摇摇头自嘲一笑,随即继续说道:
“除了枯荣禅功外,先祖定居鹅城后,意外于鹅城附近发现了一个大半都已经废弃掉的秘境,用仅剩的修为将其中的凶险之处尽数泯灭,改造成了一个秘境地宫,以鹅城来往红尘之力镇压,如此一来,就算是那些名门正派的某些修士,都很难探查出秘境所在。”
“毕竟当年先祖也是半只脚踏进抱丹境的大修士。该拿的机缘该上贡的宝物,基本都已被禅宗的前辈高人吃干抹净。”
“其余能需要数十年才能缓慢自行产出的一些普通灵物,则不被那些大能放在眼中,但对于后来的徐家子弟来说还是有着不小助力,”
“是故这座地宫镇压我徐家气运,也成了独属于鹅城徐家“龙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