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先前入城时有幸见前辈出手相助那对卖艺的爷孙俩,纵是伶门同气连枝,平白无故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世俗之人出手,前辈至少算个好人。”
“还有那些嚣张跋扈的兵痞,前辈也只是小惩大诫一番,并未出狠手要了其性命。”
“下九流中人行事虽百无禁忌,但比起那些邪魔外道,前辈的分寸拿捏……”
李尘短促地笑了一声,摊开手:
“至少当得起心地良善一说”
说话间他已挨着老者坐在槐树前的青石板上,继续开口道:
“虽然我仍觉得前辈此番亲自下场选择相助大奉朝廷不甚明智,但也恰恰说明前辈对伶门的重视异乎寻常,甚至哪怕身沾因果身死道消,你都不会放弃你的选择。”
“那么就算是我师傅在此,怕是也阻拦不了前辈心意分毫,所以我也不做那些无谓之举。”
“先前我也有考虑过这大奉天下大势和天地大劫的关系,包括方才提点曹昆下了一步闲棋,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应当这么做,但不如前辈的下场下的如此坚定,倒是我有些顾首顾尾了。”
“所以此番一是想借前辈之手磨砺自身,二是想向前辈讨教关于此番大劫的一些隐情。”
“至于那曹昆的下场与死活,我并不在意。”
老者轻轻颔首,衔着铜烟嘴深深吸了一口,暗红火星在黄铜烟锅里明明灭灭。
等吐出了个浑圆的烟圈,才慢悠悠开口,烟杆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声响。
“你这娃娃传承医门,却还是个有胆色的主儿,方才那几手破我神仙索傀儡的攻伐之术,武门弟子也少有这般勇武。”
“若不是早些年欠你那死鬼师傅一个人情,今日老头子也不会专门守在此处与你说道这些。”
“当下有些实力的修行者基本都已知晓,这天地大劫不光是修行者的大劫,更是席卷整个大奉天下的大劫难。”
“这几年斗转星移,天机晦涩,许多事情与缘由都被死死的捂在一处,很多棋手举棋不定,难以落子,各种勾心斗角都暂付平常,反倒是有了些许劫难来临前的平和。”
“那些久居仙山福地的大宗派修士,居着居着,就把自己当做真正不染红尘的仙人,除了一身还能称道的修为,就剩下喜欢在背后算计别人,杀人不见血。”
“还有一些与世俗牵扯颇深的宗门同下九流旁门一般模样,喜欢行走天下,在红尘中修行,所受的因果束缚会小一些,甚至还有胆大之人反过来用因果修行来当做晋身之阶,不过下场都不怎么好罢了。”
“无论是南洋军,朝廷,还是其他势力,哪怕是有些还没有明了的事情,不要太怕入场。”
“老头子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修道本就与天争,此番大劫本就争那一线生机,躲起来当个缩头乌龟不一定就好了,这也是修道人常说的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至于要不要下场这种事儿,老头子以为,放手去做某些事情,有些是用来活命的,或者去完成一些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而有些事情呢,则是国手在棋局中凭心思走的落子。”
“至于怎么做更好,更适合自己,得看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千思百转的落子和独步登天的一跃,其实也没有多少差别。”
“反正老头子的选择,你是知晓的。”
“这曹昆就让他继续做自己事情吧,气运搅动之下,活命未必容易,找死却不难。”
“有你先前那番话打底,老头子我也想看看,这一枚棋子回去能给南洋军掀起什么波澜来。能否为摄政王所图谋的大事添上三分变数。”
不等李尘想要说些什么,老人忽然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有些泛黄的薄薄册子扔给李尘。
羊皮封面上的云雷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幽光,指在泛黄册页上摩挲出沙沙轻响,。
“伶门我这一脉所传的纸人纸马之术和道门正宗阁皂山的傀儡术中的扎纸秘术所出同源,有心修炼下不仅能有诸多纸扎傀儡相助,甚至进一步修成那身外纸身之术也不是不可能,关键时刻算的上是一道极为实用的攻伐保命秘术。”
“我无儿无女,唯一的徒弟也同我一般卷入此中,这一去也自当是生死难料。”
“若是能重兴伶门也好,若是不幸身死,这道秘术交予你手,莫要让其断了传承便是,也算是彻底了结了我与你那死鬼师傅昔年的因果。”
李尘未做小女儿姿态,也识趣未曾多问这老修士与程师间的渊源,双手接过册子郑重放入怀中,低声问道:
“前辈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老人又抽了口烟锅,半眯着眼睛,任凭烟雾在周身缭绕,却再没有半点话语。
李尘深吸一口气,微微后退半步,抬手抱拳:
“愿前辈了却心愿,天下之大,有缘再见。”
老人轻轻点点头,抬了抬烟杆算是示意告别,随后身形慢慢随着烟雾的散去而隐去,周围的禁制符篆随之一同消失。
来往的行人丝毫不知此地层发生一场仙人斗法,唯见一青衫男子,于街上踱步而去。
与下九流前辈的相遇,馈赠,为没有头绪的自己拨开了一丝迷雾。
只可惜短暂相遇后的别离,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