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城本身就属方圆数百里的第一大城,坐拥要道,四通八达,自身城区范围极广,但就算是这么广阔的一座城区内,也居住了不少贫苦百姓。
毕竟不可能都是富豪世家在此居住,各行各业的腌臜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整个鹅城被分为了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县衙所属的区域在北区,多是一些中小家族居于此地,相较其他三个城区则清净三分。
东区和南区则是大小世家所居之地,全是身家不菲,在鹅城有一定影响力之人,才有资格将家族定居于此地。
西区住着的则是从事低贱行业的杂役,小商小贩等等的贫苦人家,他们大多数都是外地人,也有一些落魄后从其他区域搬出来的人住在此地。这些人随便捡几块木板残瓦搭起一个棚子,就算是居住之所,这样的贫苦景象与内城的繁华截然相反。
鹅城四大家族中的唐家,周家,黄家,住在东区,徐家则住在南区。
而其中位于东区一角的周家宅院,算得上是鹅城最大的一处院落,占地有几十亩之多,其中各色假山流水无一不是世间精致难寻之物,单论富贵气息远超旁人一等。
周家原本以盐商起家,后来至鼎盛时期不知为何将周身所有盐引凭证等统统分散卖出,洗手不干盐商,收获了一大笔金银和人情后举家搬迁至鹅城做起了粮商生意。
甚至周家家主力排众议,大魄力下将得来的钱财中相当一部分都发散给了多年来效忠于周家的盐丁老卒和背后支持的朝廷命官,得以洗手全身而退,举家搬迁之事并未遭受明暗里过多为难,还收获了一批盐丁老卒的跟随。
虽是鹅城四大家族之中资历最浅的一个,但底气十足丝毫不惧他人。
所以周家上下的人手,多是从做盐商时就跟随过来的老人,门房周贵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天气正好,这个曾经在贩盐路上刀口舔血的老人自然没什么顾忌,搬了个长凳就坐在周家宅院大门口的阴凉处避暑。
周家规矩虽多,但一般在不犯大错的情况下,对他们这种老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一般没有太重要的预约或是事情的情况下,他都是偷闲一二的状态。
当暖阳微微的洒在周贵的脚下,凉凉的微风拂过微眯双眼的脸庞时候,大门的台阶下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子声音。
“请问,这里是周府吗?”
周贵微眯的双眼顿时睁开,看清楚台阶下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相貌普普通通其貌不扬,但站立笔直的身躯隐隐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这种气质不说非富即贵,但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具有的。
周贵在周家做盐商之时便跟着四处跑腿,眼力见识都不是一般打杀汉子所能比的,所以才会在老了后被安排当一个门房。毕竟看门的门房能有一个好的眼力见儿,至少能替府里挡下相当一部分琐碎杂乱甚至本不该惹上事情。
“在下周贵,周家的门房管事,不知公子前来周府有何贵干?”
周贵急忙从长凳坐起,走下台阶朝男子微微行礼道。
“在下姓程,受周老爷昔年的一位故人所托,前来拜会周老爷一面,并有事情相商,劳烦老丈往府里通传一声。”
周贵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三分:
“既然是老爷昔年的故人,那还请公子稍候,待老朽前往府里通传一声,看家主怎么答复阁下。”
年轻男子点头同意,就继续站在原地等候返身回府的周贵通传。
这年轻男子自然就是出来打探消息的李尘,他手持程老交予他的周家信物,自然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周家家主。
毕竟虽然周家来鹅城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但已算是站稳脚跟身为鹅城四大家族之一,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地头蛇般的存在了。
在招呼了一个门前站立的小厮陪着李尘后,周贵就进了周府前往通传。
“咦?竟然还有我昔年的故人托人来访?穿着气质倒是不俗?。”
周家书房内,看着眼前垂手站立的周贵,家主周庆抚了抚额头,他正为手头前的一件事情忙的心神交瘁,忽然间来了一个自称是受昔日故人所托的年轻人前来拜访,倒是让他暂且松缓了一下。
“说不定是当年的哪位老友托我照看照看他家子侄,周贵啊,你去把那个人带进来吧,带到厅堂里面去先坐一会儿,等我和运儿商量完此事就去见他。”
见周贵下去后,背后束手站立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父亲,京城那边不能再商量商量了吗?”
坐在太师椅上,痴肥男子眯着双眼,长舒一口气,双手轻轻搓着脸颊缓缓道:
“若是有的商量,为父就不用这么苦恼了。当年为父做盐商之时虽不能说是富甲江南,但也是盐商中的头面人物,只是朝廷对淮扬盐资虎视眈眈,虽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祖之祸。”
“为了跳出那个樊笼,为父在一位高人指点之下,卖掉盐商立命之根本的盐引文书,散尽半数家财给了盛大人,支持他对朝廷对天下商贸的改制,随即扯上虎皮,居家搬迁于此地,实属迫不得已。”
“如今不出所料,朝廷为了支持战事军资,命两淮盐政催饷,被派去的钦差盐政于盐商已势同水火,这一场风波下来也不知还有几个盐商家族还能保得住传承。那些当初未曾跟随我们搬迁的亲人估计也不能幸免于难。”
“为今之计,只有在花费一笔银两,继续打通盛大人那边的关隘,看能不能在那钦差盐政动手之前,将你还在淮扬的那些个姑表在钦差动手前救下来。”
周运听了男人的话,手里捏着一封信件,面露一丝为难之色。
“父亲,儿子不是不舍得花费,只是上次刚从扬州的太平仓内调用了三十万石粮支援给了江宁的革命军,现如今咱府中明面上可支使的银两已然不多,再按照京城来信中所说送过去一笔如此高额的费用,我怕咱们这边的根基会有什么风险。”
男人听后脸色不变,睁开微眯的小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看着眼前轻轻拍了拍手边的太师椅开口道:
“运儿,钱财本来就是个跑腿的,有了跑腿的,百工技艺那是孙子,官吏缙绅他也能做孙子,存钱不是生意,花钱才是生意,能看破的人,处处都有生机,看不破的人,处处都是困境。”
“这个道理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个家我才能放心的交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