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沧溟将越野车熄火时,表盘显示室外温度四十二摄氏度。后视镜里扬起赭色沙尘,遮住来时的盘山公路。他打开测绘仪,电子地图上代表水源的蓝色标记正在涸泽村西南方向微弱闪烁。
“这是最后一口古井的坐标。“副驾驶座上的李汀洲摘下墨镜,浑浊瞳仁里泛着奇异的光,“村里老人说,井底刻着大禹治水图。“
车辙碾过龟裂的田垄,枯死的稻穗在热浪中发出碎瓷般的脆响。沧溟注意到每座夯土院墙都贴着褪色的年画,画面里游鱼衔着莲花,墨色早已被风沙啃噬成模糊的剪影。
古井的青铜辘轳凝结着青绿色铜锈,麻绳断茬处挂着几根灰白毛发。沧溟将强光手电探入井口,光束切开黑暗瞬间,井壁浮雕如同沉睡千年的蛟龙突然惊醒——戴斗笠的古人正在山峦间开凿沟渠,浪花纹样在凿痕间流转,某种超越时代的流体力学跃然石上。
“这是连环井。“汀洲布满裂口的指尖抚过浮雕,“《水经注》里记载的'地脉相通'之术。“老人解开缠腰的油布包,泛黄的族谱里夹着明代水利图,朱砂勾勒的地下暗河如同血脉贯穿群山。
沧溟的测绘仪突然蜂鸣,显示屏上蓝色标记开始分裂增殖。他抓起岩钉要往井底垂降,汀洲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如铁钳扣住他手腕:“三十年前地质队来过,抽干暗河截流发电。“老人指甲深深掐进他皮肤,“他们带走十九具尸体,说是塌方。“
热风卷着沙粒擦过井沿,沧溟听见地底传来空洞回响,像是无数陶罐在暗河中相互碰撞。当他将岩钉楔入井壁时,褐红色液体突然从缝隙渗出,在灼热岩壁上蒸腾起带着铁腥味的雾气。
测绘仪显示地下八十米处出现巨大空腔,热成像图谱勾勒出令人眩晕的复杂结构:倒锥形的竖井螺旋下降,分水堰如同绽开的青铜花瓣,每个转折点都嵌着玉琮形状的导流器。这分明是放大千倍的汉代浑天仪,却精密控制着地下水的涨落周期。
“他们改道了暗河。“沧溟的呼吸在防毒面具里凝成白霜,“就像给长江装上了水龙头。“激光测距仪的数字疯狂跳动,井底传来的震动让安全绳产生诡异共振。当他终于看清井底刻着的卦象时,头盔突然传来刺耳警报——地下水位正在以每秒两米的速度上涨。
汀洲的狂笑混合着井壁崩裂的轰鸣:“涸泽村三十年,等的就是暗河归位!“老人撕开衣襟,胸口纹着与井底完全相同的坎卦。沧溟抓住最后时机拍下完整的浮雕,在安全绳断裂瞬间,他看见无数陶罐从地底喷涌而出,每个罐口都封着写生辰八字的黄纸。
测绘仪在入水前传回最后数据:地下宫殿的排水系统正在逆转,所有截流阀门转为开启状态。沧溟在激流中抓住青铜导流器,指腹摸到刻痕,那是八思巴文记载的至元七年修缮记录。当他随水流冲出地面时,涸泽村龟裂的土地正绽开无数晶莹的裂缝,仿佛干涸的河床突然睁开万千眼睛。
三个月后,省博物院特展现场,沧溟站在防弹玻璃展柜前。经过拓扑复原的涸泽村地宫模型在灯光下流转着幽蓝光芒,参观者惊叹声中,他想起那些随暗河重见天日的陶罐——X光显示每个容器都装着不同形状的玉制水闸,拼合起来便是完整的沧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