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话天之堡

大灾变后——10000年。

残垣断壁的城市废墟中矗立着一条长椅,长椅上有坐一位蓝布裙的盲女。

白绸缠目,脑后罩着纯白头纱,两手捧着一把缤纷多彩的花球,形单影只。

不久前有雨的缘故,低洼的地面积累了坑坑洼洼的水洼,午后的阳光辐射在连成片的水洼上,倒映的影子,留有几抹烨烨的光辉。

轰隆隆——

火车汽笛的打嗝声,随着铁轨上碾压的火车重量,爆出的嗡鸣,一道飞驰逼近。

白晨低垂脑袋,艳阳天,麻雀的叽叽喳喳,足以让人格外清晰的感觉到晴日的美好。

“我——被抛弃了!——”

白晨藏在白绸下的空洞双眼,仿佛生出了情绪,即使无法眼神传汇,但,仍旧可以察觉出一定的低潮。

今天早上,明明是她迈入婚姻殿堂的美好时刻,然而,这场喜剧的男主角并未现身,致使喜剧酿成悲剧。

白晨在教堂等待了整整三个小时,他连句抱歉都不曾托付。

即将靠站的摇铃声颤颤巍巍从激烈的火车轰鸣中传出。

白晨顺手扶住盲杖,那手捧花,被她遗落在长椅上,至于,头顶的头纱,被一把扯下上,随风飘逝。

“城南站到了,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有序下车。”

火车哼哧喷出几道烟浪,车厢门被乘务员手动推开,后门纷杂的下车声中,白晨敲打摸索地进了车厢前门。

“请投币,美丽的女士。”

一只像极了垃圾桶的铁皮青蛙,一个戴着工作帽,身着乘务员制服的小男孩,奶声奶气,道。

白晨从布裙腰部的口袋,摸出一张纸币,被小男孩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收好。

“祝您旅程愉快,女士。”

“谢谢!”

对白晨来讲,小男孩的祝福,是今天第一个好消息。

“女士请跟我来。”乘务员小姐,牵过白晨的余手,帮她找到离门较近的靠窗座位,然后,才继续服务车厢的其他人员。

白晨的座位车窗微微敞开,能十分清楚的体会到风儿撩拨发丝的触觉,她的眼睛近乎失明,只在光照较为明快的情况下,依稀辨认其他。

因此,即使有纤薄的白绸带遮挡,她依稀下可以瞅见色彩较为鲜艳的东西。

当然,看不真切,像雾霾下的建筑物轮廓。

城西站下车,双车马车道的两旁,是古罗马风格的建筑,栋栋混泥土高楼,像一头头匍匐在地的巨兽,被整齐划一的排列。

白晨扶着盲杖,驾轻就熟地走在车道边有修建的凹凸盲道上,她可以很清楚的听见身边大大小小的声响。

或许,上帝是关上了她的窗户,但给予了她接收波的听筒。

“噢,白晨小姐。新婚愉快。”

爬上楼体,其他楼层的住户,凡是注意到的纷纷打声招呼。

“她怎么一个人回来?”

“真怪啊?”

其他人嚼舌根的议论声,白晨自然也听到了。

“没什么?被人放了鸽子而已。”

她很是大方,毫不避讳。

方才说长道短,搬弄是非的几位邻居,不由被羞的憋的脸红。

“噢,这样啊!”

“其实,我早就看出霍夫那小子,不是什么忠贞不渝的主了?”

“相信白晨小姐会找到更合适,更有风度的另一半的。”

不理会他人心是心非,白晨拐入楼梯转角,左边右数第三间铺子——裁缝店。

伴随锁舌的弹动声,白晨径直推门而入,昏黄的电灯下,特丽莎女士正在踩缝纫机,修补着一件鹅黄色蕾丝长裙。

“新婚快乐!白晨小姐!”

“很抱歉的告诉您,这场婚礼让我不得不以最滑稽的局面退场,就像即兴喜剧的落幕。”

白晨将盲杖插到圆筒里,轻车熟路地径直走向另一边的缝纫机。

“真糟糕啊!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霍夫先生并非习惯爽约的人。”

特丽莎女士惊讶地张了张嘴,急不可耐地追问。踩缝纫机踏板的两腿都不由放缓速度。

白晨捻着针,一针脚一针脚的缝补着一顶女式花边帽。

“也许在他眼里,我不过是那只在河畔顾影自怜的平凡丑小鸭吧?”

“霍夫先生此举却有不当之处。白晨,之后,你有打算吗?”

特丽莎女士面露愠色,语气中却难掩关切。

白晨神情恍惚,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结婚典礼当天被无故放了鸽子,她心中仿佛被生生撕裂,痛彻心扉。

然而,待心绪渐平,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坦然面对。

点燃铜烛台上的三根蜡烛,白晨的视野中渐渐开启一丝明亮。

八音盒舒缓的音乐的伴奏下,盒子表盘上几只小人偶优雅地转动身体,跳上一曲动人的芭蕾。

“不,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必须当面讨个说法。”

白晨藏在白绸下的双眼,逐渐情绪化,仿佛盲人的世界里,真正具备了眼神。

明日一大早,白晨搭乘驶往南城的火车,在出发之前,她准备了个竹篮,竹篮里装着她亲手织的围巾,和他最爱的糖果。

下了火车,白晨不容懈怠地匆忙来到了未婚夫——霍夫居住的楼层。

她按耐住情绪地轻轻敲了敲房门,在实在无人回应后,白晨从蓝布裙腰兜摸出把钥匙,插入锁眼,一声“咔嚓”后,推开房门。

整间卧室跟客厅空荡荡的,因此,她直奔书房的位置,书房的窗户敞开,呼啸的风,扫的书桌一片狼藉。

“霍夫!霍夫!”

吭哧!——

白晨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一丝动静,她慢慢靠近,风声骤然增大,席卷的狂风吹得书房翻页声,墨水瓶翻滚声——紧接着,白晨遮掩双眸的白绸缎被轻轻解开。

刺眼的光亮,照的白晨睁不开眼,在光线渗透瞳孔的适应的几秒后,她的视线如初醒的蝉翼,轻轻颤动,渐渐适应这温柔而美好的光明。

“我——可以看见东西了?”

白晨眼眸微微睁大,仿佛被猝不及防的景象所震撼,唇边轻轻吐出一声无声的惊叹,整个人如同被凝固在那一刻。

头戴高圆礼帽,面部涂满滑稽的小丑油彩,个头不到白晨腰部,腰部以下压缩弹跳着弹簧和基座。

“你好,美丽的女士!”

“我的表演棒不棒?”

马戏团联名玩具般的小丑,声音如冰冷的齿轮摩擦,每个字像被精心计算过,带着无情的机械节奏,从它一张一合的嘴巴溢出。

在书房书桌的相框,一张黑白的合影被精心的摆放,合影中一男一女亲密无间的模样,好似在诉说着一段珍贵的回忆。

照片中的两人都面带微笑,定格了那一刻的温馨与美好。

“鬼兰图斯堡!”

粘贴在书桌桌面的一卷大陆地图上,被红色马克笔圈住的地名——位于幽灵山脉的神秘城市——鬼兰图斯堡。

“他若不在家中,莫不是去了地图上被标记的那边?”

从窗台远眺,浩荡的高山草甸将整座城市包围,城市之外的某截山脉上——坐落着被誉为亡灵世界的——鬼兰图斯堡。

“你好,美丽的女士!”

“我的表演棒不棒?”

“小丑”蹲着弹簧,被压缩的弹性令它高高蹦起,“你好,美丽的女士!”

“你好!”卸下白绸后,白晨的眼眸闪烁着灵动的天蓝色,抿起的嘴唇,解言而笑。

“小丑”仍旧欢脱地蹦蹦跳跳,不停重复着:“我的表演棒不棒?”

白晨在未婚夫霍夫狼藉的书桌和书架上,林林总总翻出几件带有重要信息的物件。

比如:一张火车票的发票。一张云端的写真明信片。一本被书签标记过的民间故事集。

“你好,美丽的女士!”

白晨在回手拉门时,“小丑”一弹一跳地卡在门缝,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语句:“我的表演棒不棒?”

别无他法,白晨无奈将其放出,“小丑”蹦蹦跳跳陪在其身边,锁好门,下楼,在矗立在废墟中的站牌等待火车。“小丑”一直都在。

“你好,女士。”小男孩小心翼翼地从白晨手中接过纸币。

“小丑”蹦蹦跳跳跟着上车,但被拦下,乘务员小姐说:“女士,请把需要托运的物品放置货箱。”

白晨回首两者相望间,点点头,歉意对乘务员小姐道:“麻烦你了。”

“好的。”女乘务员强行按住“小丑”的脑袋,在巨力下,“小丑”的弹簧被无限压缩,然后,卡在基座。

“小丑”被无情扔到满是货物的货箱里,白晨委实松了口气,靠着车座,侧面车窗,她无限慨然地望着窗外匆匆闪过的景象。

“女士,您的眼睛重新焕发神采,想必已经康复了。真好!”

乘务员小姐推来一辆报刊推车:“需要识基础字母吗?女士!”

白晨并非生来是盲人,事故发生在其18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未来得及医治的角膜炎,导致双目视力严重退化。

“有系统的学习过,而且,我有带书。”白晨从篮子里,端出那本民间故事集——【天之堡】。

“好的,那打扰了,祝您幸福愉快!”乘务员小姐推车走开,向其他乘客推销报刊。

“天之堡?童年最爱的童话故事集。”白晨翻到夹杂书签的那一页:

“传说,旧世界毁灭之前,一座巨大的古堡从云海波涛中若隐若现,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帷幕,静静伫立在云端之上。”

“——”

“特意用书签夹住,他尚未阅读完毕吧?”

白晨将硬纸壳的故事集,重新放入竹篮,抽手的瞬间,将一颗糖果捻出,拨开糖衣,苹果味的糖果在口腔间,慢慢化开,甜腻的滋味,刺激味蕾,滋生出唾液。

“再见!”白晨跟乘务员小姐短暂告别,未向货箱提出取件申请,径直一路回到蜗居的裁缝店楼上小屋。

轰隆隆——

天空骤然陷入一片漆黑,如同被浓墨泼洒,晕染染黑整片苍穹。被囚禁已久的雷声,终于挣脱束缚,撕裂厚重云幕,倾泻而下的暴雨如银河倒挂,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朦胧的水墨画卷。

狭小的工作台里,白晨静默在那盏黄澄澄的台灯下,手中的针线穿梭于衣物间,仿佛在编制岁月的痕迹。

咚咚!

玄关外,蓦地响起一阵阵轻微的叩门声,好似夜风拂过,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神秘。

白晨拧开门把,霹雳闪烁的雷火电光中,“小丑”半身随着弹簧晃动,机械重复地喊:“你好,美丽的女士!”“我的表演棒不棒?”

她的眼眸瞬间被惊愕填满,那一刻,羞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其淹没在无言的自责中。

小丑的身上蹭满泥泞,白晨侧身将它请入房间,随后,顺手锁死门。

“这哪里像是玩具?简直就像一个真实的人,仿佛下一秒就会呼吸,会说话。”

“嗯!简简单单的两句。”

白晨嘀咕。

“你好,美丽的女士!”

白晨将其在浴室的喷头下,洗净泥污,吹风机吹干后,重新窝入工作台,脚踏缝纫机。

“小丑”摇晃着脑袋,机械性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雨后的西城天空,云端横跨一座绚丽的彩虹桥,白晨握着车票,一身干净利落的女士西装西裤。

胸口内袋塞着昨日的围巾,当然,轻薄的,较丝巾好厚实些。纯棉的。

“小丑”蹦蹦跳跳亦步亦趋地步步尾随。

“出示下车票?”闸口,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警官,说。

“好的。”将车票递出,然后,白晨继续说:“它是一起的。是我的——玩具。”

“小丑”被压缩成国际象棋般的巨大棋子,被白晨夹在两腿间的车座。

火车继续行驶两天,才抵达鬼兰图斯堡,因此,白晨带足了金钱。

时隔多年,恢复光明,她很是期待,既当作寻人的线索和方向,又当成一场旅行。

鬼兰图斯堡——一座像极了万圣节节日气氛的城市。

整体栋栋建筑,由深邃的黑色花岗岩构筑,为哥特风的风格,增添一份深沉的高贵气质。

清晨的鬼兰图斯堡,人山人海,盛大的庆典按部就班的行进着。

“自那次探险回来,王子便一病不起。”

“国王为了为爱子冲喜,不紧锣密鼓地更加隆重的筹备节日吗?”

车道两旁,白晨被挤在围观的人群中,不经意间,这两句私语飘入耳畔。

白晨翻开云端明信片的背面,条条横线格上是钢笔书写的排排单词。

“是写给一位叫哥恩的人的?落款的位置,标明号码。”

铃铃铃——

一间电话亭里,白晨投币启用座机电话,按照明信片上的信息,拨通一个号码。

“您好,请问是哥恩先生吗?”

电话那头,一阵空气凝固般的沉默,等待半分钟,一阵沙哑的女声从话筒震动传来,像遥远山谷的风,略带一丝疲惫:“你是?”

“您认识霍夫.卡纳杰吗?我是他的一位朋友。”

白晨小心翼翼地说。

“噢!霍夫先生!约好时间吧,正好,我很想了解下他过往的事迹。”

“好。”

白晨和电话那头约定好时间地点,便挂断电话。

“哥恩先生是位年长的女士?”白晨摇摇头。

“您好,美丽的女士!”“小丑”蹦蹦跳跳,突然,又蹦出这句话。

某栋华丽的高级餐厅的某间包间,白晨带着“小丑”只身前往,优雅的音乐在纱帘隔开的包间里曼妙入耳。

餐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满香气四溢的珍馐美味,一位面向窗外的,雍容华贵的夫人,静默坐立。

“您好,哥恩夫人。”

白晨忍住令人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美食的欲望,坐在“哥恩夫人”对面,话题单刀直入:“很抱歉,牺牲您的私人时间。请问,您最后一次——”

白晨话未全盘托出,噌噌噌,手持两把长剑,软甲护卫,登时从纱帘后,将剑抵到她的脖颈旁。

白晨顿然惊起一身冷汗,她慌忙失措道:“哥恩夫人,我绝无丁点冒犯的意思?”

窗外的风景似乎牵动着她的思绪,这一刻,她转过头来,眸中映着些许惆怅,道:“我不叫哥恩,哥恩是我的儿子。我叫艾丽莎,鬼兰图斯堡的王后。”

纷繁的线索如蛛王般在眼中交织,白晨瞳孔骤然收缩:“难道,霍夫是和王子殿下一同冒险的同伴中的一员?”

“你很聪明。”艾丽莎王后两手握拳抵住下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事已至此,白晨只好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

“原来,你是被霍夫那混蛋在婚礼当日扔下的无辜新娘啊。那家伙和哥恩一同探险,返回的时候,却只剩下不知如何染病昏迷的哥恩。自己反而踪迹全无,再无下落。”

艾丽莎王后每每忆起那个背弃同伴的身影,心中便怒火难消,咬牙切齿。

“那您知道霍夫和殿下探险目的地的具体方位吗?我想那里,可能可以找到他。”

白晨请求道。

并委婉的表示:“其间有内情,或许我们不知道。”

“那一段时间,我大病初愈,等我醒来,哥恩便不省人事。”艾丽莎王后握住刀叉的手不由得攥紧,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的愤怒:“宫廷的御医反复检查过N次,都没能确定具体的病因。”

“所以,唯一的致病线索在霍夫身上?”白晨凝神思索片刻,轻声说。

“是的。”艾丽莎王后承认道:“哥恩和他探索的终点站,是王国西北的丛云草原。”

“传言,那里有一座天之堡。一座神秘诡谲的天空之城。”艾丽莎王后继续道。

“那有——有关那里的线索吗?”白晨难掩内心的急切,连声追问。

“嗯——哥恩的书房里,或许有关天之堡的蛛丝马迹。”艾丽莎王后略作沉吟,开口说道。

鬼兰图斯堡的皇宫在整座城市的最高点,白晨跟着艾丽莎王后殿下,乘坐华丽的镶金马车,乘着车道,不快不慢地驶向王宫。

王子的寝殿里,哥恩王子盖着纯白的鹅绒被,昏迷不醒的陷在如云朵般绵软的床榻之中,床头温暖的灯光洒下,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白晨在侍女的陪同下,搜索有价值的线索,最后,翻阅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告别王后,白晨带着“小丑”再度踏上旅程。

丛云草原,鬼兰图斯堡境内,一片偏僻的穷困之地。

也是童话【天之堡】的起源地。

白晨一身厚厚的黑棉裙,“小丑”蹦蹦跶跶,一人一“小丑”相互陪伴的攀登这座一望无际的高原草原。

“黑吉,系上它。”白晨将为霍夫制作的三角围巾,系在“小丑”的脖颈上。

“您好,美丽的女士!”

“小丑”依旧是那机械似的重复播报。

白晨曾以为“小丑”是电池驱动的,但是,整整不眠不休的好几日,令她很惊奇,因为它或许当真拥有生命。

【天之堡】——传说中旧世界起便存在的产物。

视野中,数以百计的羊群如珍珠般点缀在碧绿的原野上,或低头啃草,或悠闲漫步,清风拂过,草浪翻滚。

棉白色的羊群于绿海中或隐或现,仿佛与整片草原融为一体,诉说着草原的宁静与辽阔。

牧羊人隐没在涛涛羊群中,牧羊犬的狂吠悠扬传彻,白晨扶了扶草帽,踏着滚滚的碧波,带着“小丑”,径直向成群的羊群走去。

“您好!老先生!”白晨脱下帽子,向着络腮胡发白的年长牧羊人,欠身道。

“你好,美丽的女士!”牧羊人先生温雅回礼。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男人?”白晨将自己与霍夫的合影,递给牧羊人。

牧羊人眼睛微眯,“跟我回家再说吧?正好,该将羊群撵回羊圈。”

“小丑”逐流在羊群中,被一头头绵羊顶来顶去的慢慢前进,牧羊犬时刻警惕着四周,驱赶着落单的绵羊。

毡房里,牧羊人先生为她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羊奶,然后,回到座位,两人围着火炉相视。

“照片上的男人,我见过一面,跟他一并到访的,还有王国的哥恩王子。”

“科雷烈先生,那您是否知道霍夫和王子哥恩此行的隐情?以及【天之堡】的内幕究竟?”

白晨捧着温热的茶杯,将揣了许久的心事,探问道。

“【天之堡】是很久很久之前便流传在丛云草原的众所周知的一个传说。据传,在晨间起雾的云端,一座承载着万年的古老堡垒,将接引揣兜赤子之心的交易者,以等价交换的方式置换交易者的某种强烈情绪,我想王后殿下能苏醒,是王子殿下交易导致缺失了生的念头。”

牧羊人,科雷烈先生语气笃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如果此事是真的,那我的眼睛?”白晨握住杯耳的手略微一颤,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恍惚的微光。

“那什么时候才有适合的时机碰见【天之堡】?”白晨眼神锋锐,不苟言笑地追问,道。那眼神任凭风雨摧折,岿然不动,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她的决心。

白晨裹着羊皮袄,“小丑”围脖的三角围巾呼呼拍脸,一人一“小丑”共同进退,于汹涌澎湃的风声浓雾中砥砺前行。

风车辘辘转动的破风声由远及近,白晨艰难迈动两腿,风实在太大,山坡的淹没脚踝的群草,因为粘带露珠,打湿鞋面。

“霍夫,你究竟是不是因为我而下落不明?”

她袖子挡住面颊,“小丑”蹦蹦跳跳,越过其跟前,为她抵挡寒风。

“你——好——美丽的——小——姐——”

“小丑”机械似的发音在此时变得飘渺。

气象站的碉堡内,白晨靠着混凝土墙壁,卧坐着,粗面包就清水,解决着早餐。

碉堡门外,鼓荡的白雾风起云涌,“小丑”蹦蹦跳跳,不断重复那句:“你好,美丽的女士!”

翻开那本霍夫留下的民间故事书,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她继续阅读下去:“【天之堡】上的教堂时刻颂唱着优美的旋律,教导着人们不断成长,接受并学会爱。”

这是整篇童话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全篇重复不下四次的话。

涣散稀薄的金辉刺透厚重的浓雾,如利刃破开混沌,雾气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消退,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轻轻拨开。

一座城堡的轮廓在薄雾与层云间若隐若现,白晨屏气凝神,目光如炬地凝视着掀开面纱下的【天之堡】。

心跳和呼吸仿佛都随着期待而放慢,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静谧下来,只为见证即将揭晓的奇迹。

“【天之堡】?”

“我的表演棒不棒?”“小丑”一蹦一跳地跟在白晨屁股后面。

绵绵云海被割裂成瓣瓣鳞片,雄伟高大的【天之堡】坐落在涛涛云海与山谷交界点。

白晨撒开脚丫,狂奔在原野上,鞋底跺在云雾间,云雾吹散,一节节的阶梯,瞬间浮现真容。

“你好,美丽的女士!”“小丑”弹弹跳跳,跟在后面,追着白晨的脚步。

“霍夫,哪怕我再次成为盲人,我都不要失去你!”

白晨咬紧牙关,在心中放声呐喊。

高耸的城墙爬满斑驳青绿的爬山虎,风卷着云雾,将【天之堡】遮掩的仅剩模糊的一角。

翻飞旋舞的鸽群,簇拥鲜花的官道,白晨身处其间,恍若置身于永恒的梦境,让灵魂得以在无垠的空间中自由翱翔。

“好——美,啊!”

悠扬高亢的旋律从城堡中心的制高点——童话中所描述的——索菲亚大教堂。轻柔曼妙地传彻。

“你好,美丽的女士!”“小丑”仍旧机械似的滚着车轱辘话。

“赤诚之心的男女,抚育真善美的天国——”白晨仔细倾听着那醉人的歌喉,跟着歌声将歌词一一同步念出。

翻开掌间的民间故事集,白晨跟着书签,一指翻到那一页。

“【天之堡】——伟大的国度,绽放着人类希望的永恒火种。神明教育世人,世人供养神明——”

城堡之上,澄净的天空碧蓝如海,宽大肥软的云层,像绵软的棉花,将整座【天之堡】温暖任性的包裹烘托。

“与神缔结契约之处,估计就在那个所在。”

白晨提着裙摆,仿佛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赛跑,索菲亚大教堂典型的哥特风,与自己的身影瞬间拉近。

后面的“小丑”蹦蹦跳跳,三角围巾轻轻掀动。

“啊——啊,啊,啊——”

晨曦的金辉照着彩绘玻璃高窗,投落柔和温暖的光影,一袭纯白纱裙,长发盘成花苞,双手捏拳的美丽女生,唱着嘹亮的音乐,身后的一架钢琴,键盘自行弹动。

“你好,美丽的女士!”“小丑”撞到白晨的细腰,后退弹弹跳跳,然后,陪在其身边,机械似的蹦出这句话。

“我的表演棒不棒?”白纱裙的女孩突然喊道。

白晨目光一滞,嘴巴微微开合,神情既惊愕,又难以置信。

“我的表演棒不棒?”“小丑”说。

“你好,美丽的女士,我的表演棒不棒?”女生再次对白晨,欠身询问道。

白晨眼神复杂地望着蹦蹦跶跶跳向女生的“小丑”黑吉。

黑吉,是她为它取的名字。

“你是【天之堡】的神明吗?”白晨酝酿着情绪,声嘶力竭地突然大喊道。

教堂内的气氛短暂凝固,女生困惑不解地望着距离跟前五米远的她:“神明?好有趣的称呼,貌似——对啦,你的眼睛好了吧?看起来确实好了!”

女生表现的很是激动。

“你可以把我的未婚夫还给我吧?”白晨再次呐喊。这一喊,仿佛耗尽全身的气力。

她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霍夫先生吗?他不一直在你身边吗?”女生眨了眨眼,轻声困惑地呢喃。

“你好,美丽的女士!”“小丑”蹦蹦跳跳,手间多了一朵玫瑰,慢慢跳向白晨。

“难道——?”白晨眼眶突然噙满泪水,五味杂陈的眼神映照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既真实又脆弱,不禁令人心生怜悯。

“我的表演棒不棒?”“小丑”握着一束花,停在白晨胸前,机械似的说道。

她双腿仿佛被抽离筋骨,软绵绵地失尽支撑的力气,身子微微晃动,像风中摇曳的柳枝,随时可能倾倒。

“真的是你吗?”白晨跪倒在地,用力拥紧抱住“小丑”的双臂,轻声抽泣。

“你好,美丽的女士,我叫苏菲,很高兴认识你。”白纱裙的女生捏着裙摆,福身一礼。

“苏菲,小姐。”白晨慢慢稳住情绪,慢慢站起身,“你可不可以把霍夫变回原来的样子,哪怕付出失明的代价?”

“我的表演棒不棒?”苏菲再次询问。

“非常好听。”白晨拭去眼角的珠泪。

“那我们玩个游戏吧?”苏菲食指敲打下巴,突然兴高采烈地说。

“苏菲小姐,我只想和我的未婚夫霍夫可以回到从前。”白晨如是说着。

苏菲却毫不理睬地自说自话,“我闷了很久了?一个小游戏而已。”

她打了个响指,白晨眼前一阵恍惚,一栋栋钢筋铁骨的高楼从广袤的云海下拔地而起。

白晨一身纯白色婚纱,心形的红玫瑰如此娇艳地围住四周,个头高挑的男牧师推了推眼镜,朗声道:“白晨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霍夫先生作为你的丈夫?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

“我愿意!”白晨的话不假思索地宣之于口,心中陡然掀起惊涛骇浪,呼吸为之一窒,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中。

“我——这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晨蓦地眉头一皱,飘窗外,五彩缤纷的大气球束成剥了皮的荔枝般,粒粒果粒挤挤挨挨抱作一团,慢慢从窗外升入看不见的高空。

“白晨,你怎么了?”一身硬挺西装的霍夫系着一只红领结,瘦削的面庞镶嵌着他那双十分有标志性的炯炯有神的黑眼睛。

“不对,都不对!!!”白晨一把摘掉头纱,短跟的白色皮鞋,在奔跑间匆促掉落,她赤着双脚,慌慌张张地逃离礼堂。

天空骤然风云色变,一阵淅沥沥的小雨随之飘下,白晨奔跑在黑黢黢的城市阴影里,一只显眼的黑色垃圾桶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

瓶瓶罐罐,果皮菜叶间,一个坏掉的小丑玩偶塞在最里面的位置,基座破破烂烂,弹簧已经失去弹性,半个油彩的小丑脑袋露出垃圾桶边缘。

“霍夫?霍夫!”她不顾弄脏脏兮兮的婚纱,翻开垃圾桶,紧紧抱住坏掉的小丑,“那个人不是真实的霍夫,我未曾心动,那种感觉只有真正的霍夫,才能给予我。”

轰隆隆!

雷声撕裂黑云,雨势莫名变大,冲刷掉“小丑”的油彩,一张货真价实的人脸淌着水,被白晨搂在胸前。

“霍夫,霍夫?”

白晨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一抹真挚纯粹的笑容,抽着鼻子,轻轻拍打他的面颊。

砰砰砰!!!

细密的雨脚滴落雨伞的声音奏乐,握住雨伞的“霍夫”,身形蜕变,生成真实的苏菲。

白晨诧异地望着跟前的女孩:“苏菲小姐?”

“如果有一次机会,让你放弃双眼的明亮,你还会选择今日的答案吗?”

苏菲为她撑着黑伞,眼神肃穆,郑重其事地说道。

“会的!”她无比肯定地回复。

苏菲的眼中微微动容,唇角微微颤动,仿佛有千言万绪凝在心头:“果然!你的选择如我所料!”

“白晨小姐,根据惯例,你需要付出一定代价,换取心愿达成的条件。”她一袭黑色纱裙,半张脸埋没在黑伞下的阴影中。

白晨眼神恳切,紧紧搂住怀里的男子,大声道:“用我的眼睛可以吗?”

“跟走走吧?”她微微侧首,目光游离,似在思索,又似在逃避,而是将问题转移,转身走动。

云开破晓,三人身之所在,又重新林立着哥特式风格的楼宇,广阔的混凝土砖广场上,无穷无尽的黑白鸽群,翩翩然然地相继落在其间。

“其实,我曾和你一般,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苏菲漫步在精美华丽的街道上。

霍夫慢慢睁开双眸,在看见白晨时,眼中闪过一丝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

“霍夫?”白晨嘴角轻扬,眼眶忍不住滴落滚烫的泪珠。

“白晨?抱歉,让你无端承受这些?”霍夫慢慢撑起腰,两人相互搀扶地起身。

“苏菲小姐,谢谢你!”他微微点头致意。

苏菲转首的脸上噙着温暖的笑意,“不必客气!”

她继续向前,一袭黑纱裙,原本握住的黑伞变为一把蕾丝花边的遮阳伞:“言归正传,其实我所想要的不是你们除此之外,最重要的生命的。”

“你们都有为了某个强烈心愿,而自甘放弃所有的勇气,但,对于我来讲,毫无卵用。甚至于,我自己都忘记,自己积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苏菲认真地说,白晨和霍夫继续跟在其身后。

“作为【天之堡】唯一的居民,你很孤单吧?”白晨斟酌着语句,但,仍旧非常直白地说道。

“嗯!在10000年前,整个世界还是一片混战的时代,科技和军事达到史上最惊人的阶段。”

苏菲又打了一次响指。

脚下的古堡瞬间瓦解,云端渐渐散开,数不清的弹道火弧从天空中接连划过,烈火肆虐,繁华的建筑在火海中轰然倒塌化作座座焦黑的废墟。

熊熊的烈焰吞噬了一切,所有之物蒸腾为虚无,哭喊,哀求,响彻着整个世界。

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骤然释放出无尽的光明,照亮滚滚黑烟中破败的城市。

“瞧,那承载着世界最尖端科技的信息塔,我和我的族人,带着旧世界最后的希望?”

苏菲遥手一指,璀璨夺目的灯塔中,无数信息代码般意识从狼藉的城市中抽离。

“我和这座【天之堡】,乃至整个世界莫不过是一台高度发达的计算机模拟器罢了。”

“旧世界和人类文明在10000前,就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希望的火种,便留在循环往复的设计文明中。”

苏菲笑中带泪:“我是最后坚守着旧世界记忆的人,也是【天之堡】这台计算机智能精神体!”

“原来世界上并无所谓的神明。”白晨感慨道。

“人类的欲望,最终酿成的只有永恒的毁灭。也许,这就是【天之堡】故事的由来。”霍夫接着说。

“那你准备付出什么了吗?”苏菲打一响指,三人再度回归教堂。

晨曦的金辉照着彩绘玻璃高窗,投落柔和温暖的光影,一袭黑纱裙的苏菲,长发盘成花苞,她冁然而笑,道。

“我付出我的信仰!”白晨竭力大喊道。

【天之堡】瞬间抖动不已,苏菲点点头,身形跟着这座古堡慢慢消散:“谢谢你,白晨小姐,我终于不再孤单啦!【天之堡】要继续流浪,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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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丛云草原上,晨雾彻底消融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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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殿下,哥恩王子醒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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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灵感来自宫崎骏作品【天空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