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
范家。
安葬了儿子的遗体之后,范永斗便变得是沉默寡言起来,头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了。
人生三大不幸事,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全让范永斗给赶上了。
而且范炳南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所有的希望所在,但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范家的香火也断了,所有一切都没了。
此刻的范永斗心如槁木,万念俱灰,就连他兄弟范永升想把最小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他,范永斗都是不置可否。
别人家的孩子,如何能有自己的骨肉亲啊。
而且自己奋斗了一辈子攒下的诺大家业,最终却是白白便宜了侄儿兄弟,范永斗真是有些不甘心。
范永斗现在一门心思地就是想要给儿子报仇,那怕为此陪进去千万贯的家财,范永斗也在所不惜。
可惜的是,范家的仇人不是普通人,如果是一般的人,敢杀他的儿子,范永斗分分钟能灭他满门。
可现在他的仇人却是当朝皇帝,想报这仇,难如登天啊。
范永斗阴鸷的眼神能吃人,整个范府的下人无一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犯个错,被范永斗拉去给少东家陪葬。
冬至这一天,范家突然有几个不速之客,踏雪而来。
“非常抱歉,我们老爷身体不适,暂不会客。”管事的在门口将人拦了下来。
那几个人穿着厚厚的翻毛皮衣,头上戴着貂皮帽子,身上隐隐地还能闻到血腥的味道,目光凶狠阴鹜。
为首的两个人用管事的听不懂的话叽咕了几句,右边的那人抬手就打了管事的一个耳光,用生硬的汉话骂道:“混帐东西,敢给老子吃闭门羹,让范永斗赶紧滚出来。”
管事的被打懵了,在宣府,范家那是横着走的存在,今天居然被人给硬闯了,他赶紧地往回跑,一进门还滑了一跤,到了院里高声地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几十个家丁手持刀枪棍棒呼啦啦地就围了上来,将闯进府内的七八个人团团围住。
那知这几个人竟然是全然不惧,为首的一个眼神,剩下的人便是立刻出手。
别着这几个人是赤手空拳,但全都是练家子,出手又快又狠,不一会工夫,范家的几十个家丁就全被打翻在地了,痛苦地哀号着。
还好这几人出身是有些分寸的,这些家丁最多也是骨断筋伤,却没有性命之忧。
“住手!”院里这么大的动静,范永斗又焉能不知,等他赶到前院之时,范家的家丁已经被放倒了一片,范永斗脸上不禁是一片愠怒。
打狗也得看主人,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也太放肆了。
为首的那人一脸的虬髯胡须,眼神犀利如刀。
“范家主这些护院的可太差劲了,如何能保护得了范家主的安全?”
范永斗沉声地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强闯寒舍?”
“在下察巴海都,奉命前来拜会范家主,却吃了个闭门羹,难道这就是范家的待客之道吗?”
一听名字,就不是汉人,再看看对方的装束,以及对方生硬的汉话,范永斗迟疑了一下,问道:“阁下莫不是大金的人?”
察巴海都索性将帽子给摘了,露出大半个光头和后面的金钱鼠辫子来。
“在下乃和硕贝勒济尔哈朗部下牛录佐领,这次前来,便是奉济尔哈朗贝勒之命与范家主商谈的,好像范家主不太欢迎啊?”
建奴那边负责与晋商联系的人确实是济尔哈朗,每次建奴所需要的物资清单,都是济尔哈朗派人到宣府交给晋商,然后双方在张家口外进行交接。
尽管对方确实是建奴人,而且能说出是济尔哈朗派过来的,但范永斗还是有些谨慎重地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抱歉抱歉,以前联系的一直是……没想到这次是察佐领,真是误会啊!”
察巴海都不以为然地道:“没错,以前联系你们的一直是图什巴佐领,只是在这次遵化之战中,图什巴佐领战死在了龙井关,所以济尔哈朗贝勒便派在下前来。”
见对方能说出图什巴的名字,范永斗便再无疑心。
“那真是太遗憾了,察佐领,怠慢了,屋里请。”
察巴海都将手下的人留在了门外,自己只带了一名随从和范永斗进了屋。
“济尔哈朗贝勒对令郎之死深表遗憾,奏请大汗追封令郎为三等甲喇章京,将来我大金入主中原,范家乃是居功至伟,必有厚报。”
范永斗只是拱手称谢,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示。
毕竟儿子都没了,封个什么甲喇章京的,又有什么意义,至于说建奴入主中原之后的事,画大饼,谁不会呀。
察巴海都倒也没在意,而是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这次遵化之战失利,我大金损失颇重,尤其是粮草方面,确实是难以为继,所以这次济尔哈朗贝勒派我前来,与范家主商议,购买二十万石粮食,老规矩,这是定金。”
察巴海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随从立刻将一个袋子和一个盒子放在了桌上。
察巴海都将袋子来盒子都打了开来,袋子里装的是十颗硕大的东珠,盒子里装的是十株百年老参。
范永斗眼皮动了一下,道:“察统领,这二十万石的粮食是不是有些多呀,如今这灾荒年月,粮食可不好搞啊?”
“济尔哈朗贝勒也知道目前的状况,但这次我大金战败,损失惨重,如无这些粮食,便是难以过冬,所以还请范家主伸以援手,助我大金度过难关,至于价格嘛,好说,只要范家主能搞到粮食,我们这边可以再多付三成。”
范永斗死灰般地眼神之中露出一抹的亮色。
和建奴人搭上线,也就这几年的事,以前晋商一直是和蒙古人做生意的,相比于蒙古人,建奴人则是豪爽的多,出手阔绰,让晋商这几年赚得是盆满钵满。
这么大个金主,范永斗也不敢轻易地得罪,他沉吟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双方约定,十天之后,在张家口外的沙城进行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