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招新日

师大梧桐大道上飘着彩色传单，李同蹲在“春蕾计划“的迷彩帐篷下，往课桌腿垫了块板砖——这是从军训基地顺来的道具。二十多顶帐篷依次排列在道路两旁。

大一下学期，刚开学，各个社团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招新活动，经过一学期的熟悉，李同等人在彭兰馨的建议和引导下都加入了春蕾社，一个以帮助周边贫困农村学校为主的志愿者社团。平常也会有一些同学捐助一些自己不穿的衣服鞋子什么的，社团的成员会趁着下村的时候带给村里的学生。

彭兰馨和巴特尔把二十箱物资码成堡垒状，每箱都贴着泛黄的地名标签：“云岭小学急缺五年级教具“。

“瞅瞅咱这排面！“赵大川甩着红绸扇挤进帐篷，东北大秧歌服上的亮片晃得人眼花：“刚把吉他社那帮文艺青年忽悠瘸了，三个音乐生答应给村小编教材！“

陆明远扶了扶被挤歪的金丝眼镜，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出残影：“根据各院系课程密度测算，中文系周三下午的空闲率是87.6%，适合安排......“

话音未落，帐篷突然被掀开半边。法律协会会长陈琛抱着《民法典》闯进来，胸前的徽章闪着冷光：“青协必须让出两顶帐篷，我们要做劳动法宣传。“

“凭啥？“赵大川的红绸扇“啪“地拍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堆上，“没看我们这贴着'省级重点团队'？“

“就凭你们去年支教签的免责协议有问题。“陈琛翻出手机照片，模糊的协议落款处有小满妈妈的指纹，“未成年监护人的知情权......“

李同突然敲了敲桌子：“陈会长，明天我们送物资车进山，要不要实地调研法律需求？“

帐篷外忽然传来引擎轰鸣。三辆印着“启航教育“的货车正在卸货，徐子昂倚着新改装的保时捷911喊：“孙扒皮赞助的教具，够不够换张报名表？“

混乱中，彭兰馨把李同拽到树后，信封上的褶皱像她紧锁的眉头：“小满家要起诉当年的包工头，但所有证据都被洪水泡烂了。“她指甲掐着信封边缘，“你那个学法学的发小......“

手机适时震动，苏棠的微信头像跳出来：戴着银丝眼镜的证件照，背景是人大的明德楼。李同走到喷泉池边回拨视频，水花声盖过招新喧嚣。

“李大教育家需要法律援助？“屏幕里的苏棠正在图书馆，法条汇编堆成半堵墙，“我刚整理完劳动仲裁案例库。“

李同将镜头对准吵嚷的帐篷：“如果受助方想翻十年前的旧案......“

“关键在用工关系举证。“苏棠的笔尖在《劳动合同法》上圈出条款，“即便没有书面合同，工资条、工友证言甚至工作服都能形成证据链。“

忽然有冰可乐贴在他后颈。徐子昂晃着车钥匙坏笑：“跟嫂子汇报工作呢？“屏幕那头苏棠的钢笔掉在法典上，溅起的墨迹恰巧晕染了“诉讼时效“四个字。

黄昏收摊时，李同发现物资箱里混着个黑色文件夹。徐子昂的潦草字条别在封面：“孙扒皮电脑里拷的，当年工地事故监理记录。“最后一页贴着泛黄的新闻剪报，小满父亲的笑容淹没在“农民工英勇救人“的标题里。

路灯次第亮起时，彭兰馨仍在帐篷里分拣教材。她的手机屏保突然亮起——是张边角烧焦的老照片，六个穿补丁裤的孩子站在倒塌的村小前，背后黑板写着“知识改变命运“。

“今天谢了。“李同把苏棠整理的取证要点递过去，“她说可以申请特殊诉讼时效中止。“

彭兰馨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团：“你发小很像当年的支教老师。“她忽然扯下左手腕的医用胶布，露出烟头烫伤的旧疤，“在我们村，女孩想读书就得这么表决心。“

远处飘来赵大川跑调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法律协会的帐篷亮起《今日说法》的投影光。李同摩挲着物资箱上徐子昂家的企业logo，突然发现每个字母都带着防伪镭射——这是批本该出现在高端商城的教具。

......

黑板擦扬起纷纷扬扬的粉笔灰，李同的西装袖口沾满了“郑和下西洋“的板书。阳光穿过破洞的塑料窗纸，在三十张黝黑的小脸上织出斑驳的光网。

“老师！“扎羊角辫的女孩突然举手，“宝船是铁棺材吗？“

教室泛起压抑的窃笑。李同望着自己画的福船图样，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这些深山里的孩子从未见过大海，最庞大的金属物体是村口废弃的运猪车。

“宝船就是…...“他擦汗的手停在半空，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上。后排忽然传来算盘珠的脆响，老旧的樟木框撞击课桌，发出沉闷的“咚“声。

“三三见九拐个弯，圆周率到三点山！“裹着褪色中山装的马老师踱进教室，左手托着豁口的搪瓷缸，右手在算盘上拨出314的珠数。浓重的西南官话像陈年苞谷酒，熏得孩子们眼睛发亮。

李同退到门边，看老教师用粉笔头在黑板画出歪扭的圆：“这是王二婆的腌菜缸子口。“算盘珠又噼啪作响，“三斤盐巴十四斤水，咸淡正好泡酸菜！“

下课铃混着鸡鸣声响起时，李同的教案本多了行小字：“知识要泡进生活坛子“。他跟着马老师穿过操场，老式假肢踩在煤渣跑道上，每一步都扬起细小的黑色星尘。

“咱们大山里的娃儿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国家还支撑这个学校，不知道他们以后会咋样勒”浓重的川普声里夹杂着对学校未来的担忧。

“会好的，国家现在正在脱贫攻坚，咱们学校的孩子们一定能走出去的。”李同看着操场上的国旗怔怔出神。

这时，看到双杠下蜷着个瘦小的身影。小豆子用粉笔在地上涂抹的歼-20线条凌厉，机翼处却画着朵拙朴的映山红。李同蹲下身时，男孩慌忙用衣袖擦画，露出肘关节结痂的伤疤。

“你爸教的？“李同指着他书包里露出的《航空知识》边角。

“他在成飞车间装翅膀。“小豆子突然蹦起来，脏兮兮的裤兜里掉出颗铆钉，“这是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李同突然心血来潮的问道。

“我要给祖国设计更先进的战斗机”小豆子的眼神透露着坚定。不知道为什么，李同看着他有些脏的脸庞眼眶热热的。

晚风裹着柴火气息涌进办公室时，李同看见彭兰馨正对着作业本发怔。马老师用体温计在分数栏画勾，玻璃管里的水银柱随着手势摇晃：“没圆规时将就使，就是费红墨水。“

“您这教具该进博物馆了。“李同摩挲着竹片拼成的立体几何模型，忽然摸到夹层里的药瓶。氟西汀胶囊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的雨季，瓶身还沾着干涸的黄泥。

“猪圈改的宿舍漏雨。“马老师拎起热水瓶浇开搪瓷缸里的陈茶，“那年抢救校长摔了腿，躺了半月发现孩子们在病房外偷听。“

月光爬上霉斑点点的教案本，李同看见压在玻璃板下的老照片。1958年的木质校匾斜插在废墟里，穿中山装的知青教师单手叉腰，背后是用弹壳拼成的“学“字。

“现在孩子能画战斗机了。“马老师突然指向窗外，小豆子正用铆钉在双杠上刻公式。月光流过那些凹凸的痕迹，像给钢铁翅膀镀了层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