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胜抓着慕容绍宗胸前甲胄下的右衽衣襟。
慕容绍宗挥舞着雕弓连吐沫都喷在了贺拔胜的脸上。
直到他们手下的各幢主,按照既定作战方针再一次地要组织攻击时。
他们两个大将才齐齐地转过头来。
不约而同地,用怒吼着的骂声叫停。
随即再恨恨地对视一眼,松开手去。
虽然不值,但至少也探清了各处守军的军心士气。
见强攻不可行,便立刻停止进攻,转而前军就地扎营,并做好充分防备,以防敌军夜袭。
同时,故意在营门外安排一些胡人探马游骑,佯装醉酒,高声胡语做歌。
引诱邙山上坞堡的守军出来进攻,发动夜袭。
好让早有准备、轮番值守的尔朱军一举击败。
可惜,守军根本没胆子外出。
尔朱军诸将的计划落空,但他们对此并不担忧。
毕竟这本就是诸多计划中的一个,有枣无枣打三杆而已。
于是,尔朱军也不再伪装。
开始在邙山各处要塞外挖掘壕沟、设置拒马,做好了长期围困邙山山麓的打算。
尔朱军没有对洛阳城进行试探性攻击,因为这毫无必要。
之所以对邙山进行试探性攻击,是因为邙山具有战略价值。
不过这一价值是针对封锁洛阳周边地区而言,并非针对攻击洛阳城本身。
一座巨城能否守住,当大军兵临城下,大家就都明白了。
若城内无人连夜缒城而下表示效忠,其实结果已能猜出个大概。
虽然确实洛阳城内有人溜出,向尔朱军讲述城内情况。
但当尔朱大都督询问某些关键事情的可否时,这些人却摇头不语。
只说不是不愿,而是诸事难办。
且担心遭到那少年亲王和阉人的联手反扑。
那样反而会削弱尔朱军在城内的势力,失去内应,所以才出此下策。
这些话传入尔朱大都督耳中,真假难辨。
人心复杂,不必揣测,只需看他们的行动。
而现在他们的目的就是不让尔朱军进城。
因此,结论很简单了。
尔朱大都督不得不采用封锁整个洛阳及周边地区联系的方法,困死这座城。
而且他不能只包围洛阳城周围,那样做纯粹是愚蠢且自寻死路。
这并非仅仅因为洛阳城大,包围起来困难。
实际上通过各种方法是能够做到的,历史上也有先例。
而是因为守洛阳实则是守八关。
对于围攻洛阳的军队,守八关也是守他们。
若不守住八关,万一有勤王之师进入洛阳周边。
在人心浮动之下,那些被裹挟投效的地方土豪势力很可能纷纷倒戈,城内援军再开城而出,城内外里应外合。
届时,即便尔朱军号称十万胡骑且精锐无比,也会如顷刻山崩地裂。
风声鹤唳,如草木焉。
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但尔朱军将星云集,将领们皆是聪慧之人,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
何况驰马大都督清楚,洛阳宿卫六军,即便在装备完备程度有所下降的情况下,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这支军队虽然厮杀经验略有欠缺,又缺乏铁匠打造装备,但其不足都不算致命。
洛阳宿卫六军在装备上,虽已从明帝时期的顶级水准,随着国力衰减而滑落至一流,但仍不容小觑。
尔朱军中能与之媲美的精锐部队并非没有,可人数才不满两万五。
这还是占据平城,晋阳这些个北方重镇后,一点点发展壮大起来的。
收拢这些兵马实属不易。
而且,这些都是各部落胡人的精锐部曲,被将领们牢牢掌控在手中,不到野战的最后关头,根本不会投入作战。
就像他们一路渡过河阴,攻下诸多关隘,除却此前试探性进攻折损了六十多人,这支精锐部队伤亡率几乎为零。
可洛阳城中,尽管历经数轮内乱,这样的军队却接近四万。
但战之于野,看是还有将领的素质,和兵种的配合,调度。
洛阳宿卫的中高层指挥官大多是世家子弟,和他们相比缺乏实战经验。
虽说世家子有家传的军略。
但与从边镇的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尔朱军将领相比。
简直天差地别。
这些尔朱军将领,堪称是百年难遇的天生将才,却巧之又巧地聚拢在了一处。
这些如同明星般闪耀大将,只要野战,将宿卫六军彻底击败,完全不成问题。
因为这些宿卫六军,因政治原因一直不被允许联合配合作战。
彼此之间毫无协调。
甚至为了保证政治忠诚度,连普通的战场喊话都无法互通。
宗子羽林军说的是洛州方言,还称不上洛州雅音。
雅音只有宫廷贵人以及宗子羽林军中的中高层军官才会说,虽说两者差别不算太大,但一些生僻词汇的发音还是有所不同。
长生军使用的全是胡语,几乎无法与其他军队沟通。
这支军队在组建的初衷,本就是作为一支异族的异族,胡人的胡人的宫帐卫队。
为的是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中确保忠诚。
却似乎从未真正忠诚过任何人。
杀生军就不必多说了,全由淮泗之人组成,口音都不通。
飞节军是河北口音,破西军是关中口音。
只有御捷军稍好一些,不过也只剩下不到六千。
而且,这些军队的军官们大多心怀难测之意。
反观尔朱军诸将,虽然来源各异。
有的早早叛乱,有的后来才反叛。
有的打着镇压叛乱的旗号,打着打着自己也莫名其妙成了叛军。
有的叛着叛着,突然发现自己有了官身。
还有的一直战斗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在镇压叛乱。
就是不知道怎么地。
镇压着镇压着,就镇压到了这洛阳。
倏忽间,看向昔日敌人时,却发现其早已变成袍泽。
光怪陆离。
如这大魏的局势。
但只要那个人还在,这支军队就能始终保持整体。
这条路太长太长。
所幸,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也终于是走到这了终点。
尽管将领们或许心怀叵测,但他们所属的胡人部落语言大体可归为一个语系,经过多年磨合,口音也基本相通。
用这样的军队去攻打洛阳宿卫六军,就如同饿虎扑杀瞎眼老熊。
老熊看似体型庞大,实则根本不是饿虎的对手。
更何况,尔朱军还有一堆的闲散杂胡骑兵,作为外围武装的力量。
众数万。
以及各家族坞堡中的部曲私兵,这些人养精蓄锐,就是正等着关键时刻进行政治投机、谋取大事。
此时也被裹挟。
.......
这些对于崔祎来说,一无所知。
但,是夜,他就和羊盏,崔明才,崔仲英,和崔黄须商定了计议。
今夜出城,战之于野。
此身之所恃,唯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