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内阁惯例，每夜都会留守至少两名阁老于宫中御书阁处，以处理突发的紧急事态。
今夜留守的二人便是如今的武英殿大学士，刑部尚书郑思远和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薛铭，二人在接到太监来报之后，便是匆匆赶往了养心殿。
行至养心殿后，果然便是见到崇平帝正端坐于案前，面容肃然，当下便是不由对视一眼，随后共同对着上方的崇平帝恭敬行礼，言称“陛下”。
崇平帝见状也是轻点了点头，倒也不用他吩咐什么，自有宫中侍人已是给二位阁老一一看座，斟茶。
如此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如今大乾的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姚彬便是到了。
其人年约六旬，发髻霜白，面上看上去虽是老态难掩，然精神矍铄，身形少见佝偻，走动沉稳有力，自有一股身为首辅之尊的静然气质，周边望者无一敢轻视对之。
之前已是落座的郑思远，薛铭此时也皆是主动起身见礼，便是上方的崇平帝，此时也亲自开口道：“姚阁老辛苦了，先赐座吧。”
“不敢……”
话音既落，旁边自有服侍的太监连忙上前搀扶着姚彬入座，小心参茶。
而姚彬在坐下之后，便也是看向上方的崇平帝问道：“陛下深夜急召臣等前来，所为何事?”
而听到这话，崇平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是让旁边侍人将手中密信传递下去。
除却现在在此的三位阁老外，如今的内阁之中还另有一位文华殿大学士黄瑞阳，其人也加领刑部尚书之位，不过现在并不在京中。
前些日子因黄河洪水冲破堤坝，持续泛滥，致使沿岸多省泽野千里，灾情遍地，黄瑞阳便做为中枢使臣，被崇平帝紧急派往山东，河南等地，整顿地方吏制，赈灾救民，同时负责统领各省防洪，筑堤事宜。
回到现在。
待姚彬接过那封红密信，不过只看了两眼之后，面色便是肃然起来，稍稍一顿之后，他便是将手中密信递向了旁边的郑思远等人……而待二人也都一一看完之后，崇平帝的声音也终于是再次响起。
“三位阁老有何看法?”
听到这话，下方的姚彬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后，便是户部尚书郑思远率先拱手应道：“依臣之见，此番事查明之后若是属实，那浙江巡抚胡桥便是临战不战，平白坐视治下百姓遭受屠戮，理应立即削其职，押解归京问罪……”
依照密信之上的内容，不过三日之前，便又有一伙数量庞大的倭寇于绍兴府多处登陆，声势浩大，不过只是短短一天，便是接连迅速攻破萧山，余姚二县，并劫掠了诸多沿途城镇，致使死伤者不下数千余人。
最后虽被如今的浙江巡抚胡桥调集大军击破主力，散逃四处，然却也是使得绍兴府多处损失惨重，人心惶惶。
但若只是如此，那对于如今的浙江巡抚胡桥来说，接下来朝廷的严词责令是少不了的，或许更进一步，被撤去巡抚之职也有可能，可若是到郑思远口中所说的“押解归京问罪”这种地步，却也应不至于……
毕竟倭乱一事自太上皇时期，便已是愈发频繁，严重，加之那些作乱的倭寇行踪诡秘，极为狡诈，对于诸多沿海府县来说，实在也是防不胜防，大多数地方巡抚所能做的也只有事后追击，再逐一清剿。
所以胡桥如今这般做法，只是说是无功无过，便是鉴于绍兴府各处民众死伤颇多，人心惶惶，再治上一个“抗贼不力”的罪名……便已算是极限。
然而事情又岂会有如此简单?
在那封密信的最后，提到了胡桥本人其实在第一时间，便已是知晓了倭寇登陆的消息，不过其人在斟酌过后，竟是选择了按兵不动，坐视倭寇肆意劫掠地方，只到最后时刻方才选择出兵，一击击破了倭寇主力……
这般消息，说起来实在也是太过于惊人，若是传了出去，只怕立马就要在朝野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也难怪崇平帝在看了之后，便会立即召集内阁诸阁臣商议了。
这时。
一旁的礼部尚书薛铭闻言目光也是转冷几分，“其人手握地方兵权，却是坐视地方百姓平白遭受屠戮，此等罪责，骇人听闻，若不立即问斩，只怕是天理难容。”
在场的几人都是多年朝臣，谁人又看不出胡桥此举，分明就是以地方州县的百姓，财货为饵，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后的伎俩……这般做法，实在是残酷无情。
这时。
上方的崇平帝在闻得二位阁臣之言后，轻点了点头过后，目光却是看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姚彬。
“姚阁老怎么看?”
听到这话，姚彬稍稍一顿后，便是对着崇平帝拱手言道：“胡桥此举，罪责难免，已是不必多言。然据那密信上所言，此番战后所斩首的贼寇数目，却又是近些年倭乱以来之最……”
说到这，姚彬也是叹道：“以民为饵，麻痹贼寇，再行雷霆一击，此等做法于天理不容，于道义所不齿……然此番事后，倭寇数目顿减大半，想来暂时也再无力于其它地方登陆作乱，地方百姓恐又得以安息许久。
此等行径之卑劣，好处，便是臣身为一朝首辅，一时却也难以评判……便由陛下亲自定夺吧。”
此话一出，殿内一时也是尽皆默然。
此间之人又有哪个真是蠢的，会看不出胡桥此举的真正目的?
然其人这般做法，却也真真切切的踩在了儒家的道德底线之上!
所以便是郑思远，薛铭二人知晓胡桥此举背后的优劣还需细细分说，却也是得第一时间就站出来严词驳斥，严厉问责胡桥……不然于公，身为内阁阁臣坐视地方官员如此行径而不驳斥，恐怕第二天御史弹劾的折子就要砸来了。
于私，身为儒家门徒，也绝不能容忍这种道德败坏之事……
然而就在他们二人需要如此表明立场，规避可能的风险时，对于一旁两朝阁老，威望极高的姚彬来说，却又不必再计较得这么多了。
毕竟其人这两年都已是“乞骸骨”几次了……虽然最后都是被崇平帝以“朝不可失国老”给好言驳了回去，但其如今的状态，确实已是到了某种“从心所欲”的地步。
所以他倒也不必拘束什么，便是将胡桥此举的好坏两面摆在了明面上，让崇平帝自己决断。
上方。
崇平帝闻言默然良久之后，心中也终于是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