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定十六年立冬刚过,整个盛京城的百姓就已经都换上了棉衣夹袄,街上的点心小贩都推着新做的冬令糕点挑担叫卖,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也都煮上了热酒准备着迎门送客。
相比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岳宅二房嫡五小姐的院子就看起来冷清了不少。
五小姐岳珂身边的贴身丫鬟丹桂,此刻正在小厨房亲自煎药,一旁的高瘦丫鬟宽慰着丹桂:“丹桂姐姐,五小姐今日已经好了不少,早上大夫也已经来瞧过,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着了风寒,丹桂姐姐不必如此焦心。”
丹桂没好气地回到:“你说的好听,小姐已经昏睡了两日了,就算只是风寒那咱们也得尽心侍候着,小姐可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我又如何能不焦心?”
一旁的丫鬟努了努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这五小姐平日里除了丹桂之外,对其他下人们都十分冷淡,连她的屋子都不许人随便踏进,如今病了倒也不用指望大家能对她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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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珂睁开眼时,屋内静悄悄的,熏笼里烧着炭,而自己身上盖着两层软被,许是昏睡了太久,岳珂此刻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睡梦中。
岳珂慢慢起了身,懒懒地靠在丝枕上,试图回忆起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前一刻自己还趴在书案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死,可如今一睁眼又好端端地躺在榻上,岳珂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腕,那里仍然光洁如初,没有被林姑姑用刀割的血流如注。
难道刚才经历过的一切只是场噩梦嘛?
岳珂还在回忆着刚才的事,丹桂端着药轻轻推开了门,看到岳珂已经醒来,丹桂当下激动地就要哭出来,而看到丹桂的岳珂,却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般,惊愕地说不出话。
岳珂瞪着双眼打量着丹桂,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丹桂,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可却是自己记忆中还是十三四岁少女时的丹桂,整个人变得矮小了许多,面容和装扮也都是丹桂少时的样子,岳珂又想起刚才林姑姑说丹桂已被她扔进井中,一时间便从床上弹了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拽住丹桂上下左右细细查看了一番。
“小姐,您是要找什么嘛?”本来丹桂见到自家小姐终于醒来还激动不已,此刻却也摸不清岳珂是想做什么。
此时的岳珂已经彻底清醒,更是确定刚才发生在自己房内的事情绝不是梦境,又抬眼看着面前突然变得年少了几岁的丹桂,岳珂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她放开丹桂,自顾自地走向妆台上的铜镜前,直到看到铜镜中自己同样稚嫩的面庞,岳珂才终于了然:原来是上天将我送了回来呢。
“丹桂,如今是什么日子了?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今日是十一月初九,立冬那日您与老爷一同去大房院子参加家宴,回来的路上着了风寒就病倒了,到今天您已经昏睡了两日了。”
“原来如此,”岳珂自顾自说着,然后便笑着看向丹桂,“丹桂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歇着。”
岳珂素来喜欢独处,丹桂便没有多想,将外袍给岳珂披上,便退了出去。
岳珂站在房中,缓缓地环顾着四周,接着定了定神,走向了自己的书案。
前世的自己,便是愚蠢地像只待宰的羔羊般,被林氏轻而易举地杀死在这张书案上。
岳珂坐下后,随手翻了翻自己书案上的几本琴谱和诗集,前世的自己学着母亲的样子,整日摆出一副颇爱这些风雅事物的模样,可这些琴谱和诗集,却没教给自己该如何应对自己的生死之局。
岳珂想到此处,自嘲般的笑了笑,将这些无用之物扔到一边。
如今既已回来,便不能再如从前那般眼盲耳聋似的活着,岳珂铺开一张干净的纸,提笔写起前世临死前知晓的一些细枝末节。
“林芳婉和岳瑾是因为自己和魏家的婚事而忌恨上了自己,为了打岳家和魏家一个措手不及,才选择隐忍许久,直到在定亲宴前除掉自己。”
“林姑姑从一个叫子夜坊的地方挑选了一个叫迎香的女子,安插在自己身边,因着需近身伺候才能将自己的字迹模仿的一般无二,从而写下一封给自己定罪的自白书。”
“丹桂是被自己连累才惨死井中,被伪装成殉主的样子。”
“母亲的死也与林氏有关,林氏自述费了不少功夫才除掉母亲,母亲去世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去世前常常梦魇缠身忧思难断,当年明明最后是因心衰力竭油尽灯枯而亡,重病卧床的那半年所有请来的大夫都是同样的结论,林氏到底对母亲做了什么?”
“范姑姑!林氏提到过是范姑姑在这之中出了力,范姑姑是母亲去世后才被林氏指派去自己院中伺候,定是范姑姑早已投靠了林氏,林氏是借着范姑姑的手才能除掉母亲。”
岳珂将前世自己死前听到的事情一一在纸上梳理开来,一切倒是变得明朗起来。
其实林氏的手段说不上多高明,甚至就像林氏自己说的那样,除掉自己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如果自己前世能够将目光挪去窗外,便能发现自己院子中多出来一个或许有些鬼鬼祟祟的陌生丫鬟,如果自己前世能够多留意这个看着面和心善的林氏和岳瑾,那么也不难发现岳瑾早已对魏卓麟芳心暗许,自己和魏家公子的婚事林氏和岳瑾定不会真心想贺,必会从中作梗。
岳珂又沉思了一会儿,便起身将写满字的纸扔进熏笼,刹那间冲出的火苗将岳珂的眼睛映的红通通的。
前世已成定局,如今自己既然得了老天的庇护得以重新归来,那么前世的仇恨必然要了结,可这一世的新生也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想明白了一切后,岳珂只觉一身轻松,笼了笼外袍便想再回榻上休息片刻,门外却响起了丹桂的声音。
“老爷您回来了,小姐已经醒了呢,您快进去瞧瞧吧。”
岳珂朝门口看去,正好父亲推门而入,看到已经昏睡了两日的小女儿此刻好端端地站在屋里,岳二老爷本还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珂儿,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怎么一个人在房里站着,可是哪里不舒服?”
其实前世的最后一晚岳珂是和父亲一起用的晚膳,明明才见过的,岳珂却仿佛已经和父亲分离了许久,想到自己差点再也见不到父亲,纵然前世岳珂和父亲并不算亲昵,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心头的酸涩,直奔父亲怀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