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汉人之所以自称汉人,皆是因为两汉之雄伟,影响之深远,汉之雄伟在其武略,影响之深却在制度。
比如《天朝历代政治得失》里便有一句话,若论地方政治制度,汉朝在两千年封建时代可谓空前绝后,其制度之完善、分工之明确,后世唐宋明清皆远逊之。
单从县一级的政治结构来看,两汉已经高度接近天朝现代政府结构,完全覆盖了各个方面。
如纪律监察、司法治安、民政财务、民政税务乃至公共建设,甚至还有一个职位叫盟掾,职能类似于后世的少数民族管理部门。
方才李勋所提到的什么廷掾、少府,田曹,若是放在太平年间,都是非常不错的肥差。
其中少府主管县廷财政大权,仓曹将民租、赋税收上来后,就是要交给少府的。
田曹更不用说,汉人是农耕民族,封建时代的农业乃是国本,田曹在两汉皆是仅次于功曹之下的诸曹之首。
至于廷掾更不得了,这个官职一般仅次县丞,与县尉相仿,尚在主簿之上,它主管的是监察和祭祀,行政管辖上本就不属于地方县廷,一般是由州郡的上官下派。
但放到王朝末世,这三个职位以及什么县丞,主簿,功曹基本都成了鸡肋。
乱世兵马为重,对于纪陟而言,一县之中,最适合他的岗位,除了县令,也只有主管治安和服役的县尉,主管兵役和地方武装力量的兵曹掾,以及主管交通漕运的集曹掾了。
甚至集曹比兵曹和县尉某些程度上还要更好一些。
因为集曹掾的职能最广,厩令史(主管马匹车辆)、邮书吏(邮信文书)、传舍和亭长(驿站管理)理论上都算是他的佐吏。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从东汉开始,很多地方的集曹便兼管了征收与其职能相关的税赋。
直白点说,就是既具有一定的武装力量,又具有一定的财政自主。
郡守县令都能上台售卖,纪陟所说的那些官职,鬻官册上自然是有的。
但问题是,太贵,买不起!
买官的路子摆出来了,但是开道的费用远超意料,这让纪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皱眉苦思,这时旁边的吴胜突然说道,“少当家的,其实若要做官,倒是还有别的法子。”
哦?
不仅是纪陟闻言立即抬头,李勋等人的目光亦是纷纷落到了吴胜身上,“什么法子?”
“小人今日前去府衙的路上,正好听见几个乡汉在路上闲聊,说他们村里一个叫苌奴的人,原来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乡痞,却在不久前因为角场夺冠,得了一大笔钱。”
吴胜道,“不仅如此,那日这个扬州牧袁术,恰巧也在场外观战,看到之后,认为这苌奴是个勇士,当即就赏了一个官给他做。”
“角场?”纪陟闻言一怔,“什么角场?”
“便是角抵比赛用的场地。”吴胜回道,“小人觉得此事或对少当家有用,问了他们之后,又去找别人细细打听。”
“原来袁术刚入寿春不久,便在西城圈出一大片空地建了一座城中小城。”
“城中百姓原本以为是做瓮城,后面才发现这小城里面分了两个区域,每个区域除了楼阁、看台,便是两个很大的场馆,分别命名为角场和剑台。”
“随后不久,袁术还令人贴了告示,为了征辟天下材力之士,这两个场馆会不定期的举行比赛,所有良家子皆可报名。”
“每次比赛的得胜者都会获得丰厚的赏金,胜得越多奖励越高。”
“连胜九场者,誉为冠军,赏十万钱,更可封官入仕。”
听到吴胜一番描述,纪陟恍然大悟,这其实便是另一种形式的武举。
不管什么时代,也不管如何阶级固化,但凡在某一领域出类拔萃的人,总归不会缺了晋身的机会。
两汉尚武之盛冠绝历朝,勇武之人想要出人头地,更是从来不缺机会。
第一种自然是参军杀敌,只要不断立下功勋,升爵封侯亦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二种便是投靠世家豪族成为门下食客,有志向的努力表现,成为主人的亲信,亦可一朝翻身。
胸无大志的躺平摸鱼,只要身有技艺,起码衣食无忧。
至于第三种,则是通过各种官府举办的竞技比赛了。
这类比赛在中央乃至各州各郡,形式上或许有所分别,但本质目的都是一致,便是袁术所说的“征辟材力之士”!
那如何判断此人是否材力之士呢?
来吧,做一场角抵罢!
角抵类似后世的摔跤和相扑,原本是作为祭祀所用,涂彩以作鬼神,配之四夷乐舞。
后面到了汉武帝时,因为经常作为大军出征,将官讲武时的表演,形式上开始更加规整,竞技性也渐渐多了起来。
最后角抵直接变成了两种,一种专为宫廷表演,一种专为军中选拔。
到了东汉末年,角抵又有了进一步的延伸。
汉顺帝有一次观看角抵戏时,询问大臣文颖角抵的来历,文颖回答:“秦朝把这种娱乐活动叫做角抵,双方两两相当,相互对抗,比试力气、兵器、射箭、驾车各种技艺,来分出强弱,论出胜负。”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角抵的定义已经广泛许多了。
它不再是单纯比论气力,而是只要能展示勇武的技艺,不管徒手搏斗,射箭,骑术,乃至任何长短兵器,只要“两两相当”,如一对一,多对多,人数相当就可以称为“角抵”。
也正是因为这种新式“角抵”的出现,所以汉末时期,两军对垒,才会经常先出现先叫阵,后斗将,继而大举交战的情况。
因为这种角抵精神早已深深植入汉人的血脉中了。
兵对兵,将对将,两两相当,主打一个痛快爽利!
这倒是一个法子,纪陟双眼一亮,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击剑又是?”
吴胜回道:“击剑就是必须用剑术来分胜负的角抵。”
纪陟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什么必须用剑术...
怕是“必须”的不是长剑,而是士族的出身吧?
“呵,”他嘲讽地笑了笑,“你们看这名字,取的便有意思。”
“角抵的地方叫角场,击剑的地方却叫剑台,”纪眉剑眉一挑,顾盼左右,“一下一上,一低一高,可说是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