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万仲

另一边,万仲踏入主帐,对着一个年约三旬、身穿华服的壮汉深深一拜,“小侄见过敬叔。”

礼节上很是恭敬,但若是心思敏锐者,却能从万仲的语气里听出别样的味道。

那种随意平淡,不应该是一个晚辈面对长辈时该有的态度。

这本也正常,因为两人原本便并非什么亲戚,所谓的叔侄关系,不过是当初何敬安排万仲入车队时的一个措辞罢了。

何敬正坐在案几后翻阅一些账本模样的竹简,听到声音,抬头瞥了万仲一眼,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又再次埋头书案,专心看了起来。

他对万仲不理不睬,万仲却也不在意,径自找了个蒲团便盘膝坐下,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轻轻打着哈欠。

半晌,何敬终于放下书简,抬头看了眼万仲,“我方才让你坐了吗?”

“敬叔没说吗?“

万仲面露诧异地回望过去,见何敬神色不善,眼珠子溜溜转了转,笑吟吟道,“那可能是小侄听错了。”

拍了拍衣袖,又再度站了起来。

何敬哼了一声道:“万仲,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既入了我的车队,便应该遵守我的规矩。”

“未曾通报一声就擅自离开,是何道理?”

“此事却是小侄不是,却也事出有因,”万仲脸上笑容依旧,“那日发现花豹痕迹时正值深夜,小侄也是怕打扰敬叔休息。”

不待何敬说话,便补充道,“不管如何,此事的确坏了商队规矩,这样罢,便罚没我这些天的工钱,以做惩戒如何?”

“你入车队不过十余日,干活也向来惫懒,能有多少工钱?”

何敬冷笑一身道,“况且就你这身子骨...“

他上下打量着万仲,语带嘲讽道,“若非看在陶管事的面上,原本便没资格入我麾下,做这护卫。”

陶管事便是皖城乔氏主府的管家陶璋,自上一代家主时便已掌管府中大小庶务,到了这一代家主乔悬主事,亦是多年恩眷不坠,与寻常奴仆食客地位早已不同。

之前出发之际,陶璋身边的僮仆突然将万仲带了过来,说此人乃是陶璋的乡邻后人,此番想去寿春寻个远亲,因为最近兵荒马乱,路途又太遥远,陶章便打算安排其随着车队一同出发。

何敬原本不太情愿。

一方面是乔家商队早已立了规矩,每批货物出发之前一月,便要定好所有人手,不得随意更改增减,便是有突发情况,也要通传主府,很是麻烦。

第二则是万仲年纪太轻,身材瘦弱,根本远未达到商队护卫的标准,若是私自招入,难免引来非议。

眼见陶璋的面子似乎不太管用,那僮仆面露怒容,正待呵斥,却被万仲拦住,反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条,表示若能借车队之便抵达寿春,此物便作为酬劳。

何敬打眼一看,立时两眼放光,再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口答应。

财帛动人心,自古如此,且东汉黄金价值远超之前诸代,到了三国之时更是愈发珍贵,如魏书里所载,倭国女王卑弥呼派使者,远渡重洋前来进贡,魏明帝热情接待,赏赐的黄金亦只有区区八两...

此时黄金之贵重,可见一斑。

重酬之下,何敬不仅允许万仲进入车队,更对外宣称其是自家子侄,算是颇为照顾,却没想到出发多日,诸般暗示,万仲始终没有任何表示,立刻便令何敬大为恼火,认为万仲不仅恶形恶状,丑如鬼怪,更是个不懂规矩的人!

什么规矩?

都出发了,怎么订金还没付呢?

一根金条是把你送到寿春后的酬劳,那订金怎么不得先给个十几铢金啊?

想到此事,何敬越发心有不满,不过看在那根金条的份上,勉强按捺心中怨气,不耐地摆手道,“念你这此初犯,暂且算了,若是再有行差踏错,我也不好再留你了。”

“多谢敬叔,敬叔如此胸襟气度,不怪能获乔家信重,肩负重任...”

万仲一张小嘴舌绽莲花,好话不要钱般扔出一堆,眼见何敬面色稍缓,方才再次说道,“小侄此番前去猎豹,有缘结识几位壮士,皆是筋强骨壮、健壮之辈。”

“尤其带头之人,名叫纪四,更是天生神力,力能搏虎,以侄儿看来,合该为仆首所用!”

“你在胡说什么?”

万仲入帐之前,那张姓汉子已先来过,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悉数禀报,故而何敬早已知道纪陟等人的存在。

他冷眼睨着万仲,重重哼道,“此等人来历不明,出现时机更是凑巧,未必不是山贼遣来的内应,咱们拒之门外犹恐不够,怎还能引入自家门户之内...”

话未说完,便见万仲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掂了掂便走到近前,笑吟吟地递了过来。

何敬打开一看,眼珠子立时瞪圆,呆了片刻,方才瞥向万仲,暗道你小子总算开窍了!

旋即干咳一声,“唔,仔细想想,你方才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此去寿春,山高水长,颇有险阻...”

“此等壮士,合该为我所用!”

......

纪陟等五人没等多久,便被万仲领着进入营地,见了何敬,何敬见几人确如万仲所言,看卖相便是健壮之人,倒也松了口气。

双方聊了片刻,谈妥细节,纪陟等人便算是成为了这支商队的临时护卫。

其他倒也罢了,为了早日抵达寿春,纪陟也不介意吃苦受累,工钱更是毫不在意,只是当他踏进护卫休息所用的营帐,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后世的男生寝室尚且脏乱不堪,此时古代一群大老爷们所住的营帐更不消说,不仅又脏又乱,气味更是杀伤力十足。

纪陟体质本就超过旁人,嗅觉自算灵敏,立刻就遭受到了一记酸爽暴击。

见他驻足不前,面露难色,一旁早就提前捂好鼻子的万仲几乎瞬间便猜到了原因,他眼波流转,犹豫了片刻,方才咬着唇道,“大哥若是觉得这里不便安寝,便去小弟那里吧。”

“小弟那里是单人帐篷,就是地点偏僻了些,靠在营地边缘,平日要多走些路。”

偏僻好啊,纪陟双眼一亮,立刻便应道,“那就叨扰二弟些日子了。”

见万仲话一出口便似有些后悔,纪陟以己推人,上前拍了拍万仲的肩膀,哈哈笑道,“二弟放心,为兄睡觉甚是安静,可不打呼噜的!”

“是吗?”

万仲勉强笑了笑,低头轻轻嘟囔了句,悄不可闻。

倒也不光是打不打呼噜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