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历练(九十五)

  • 解愿
  • 而Dr.
  • 6046字
  • 2025-05-03 17:38:11

刘淑芬的身体开始变化,化成一缕青烟,在这些青烟散尽时,文祁伸手,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刘淑芬之前心里的想法。

那是真实的记忆。

文祁到了最开始的过往云烟里,他看见了一对夫妇,女子的手里牵着一个穿着灰蓝色衣服的小姑娘,个子矮矮的,扎着两个小辫儿。

他从背影上看不出来那对夫妇长什么样子?

不过他看清了来开门的那个人,是张家婆婆,此时的她脸上的皱纹还没有那么多,又或者现在的他还没有比这张家说彻底给同化。

如果没猜错,那夫妇手里牵着的就是一开始的刘淑芬。

他们在挨家挨户的敲门,想要询问这些人家愿不愿意把孩子给买过去。

文祁走上去一看,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两对夫妇,眉慈心善,看样子不像是为了一点钱财,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给卖出去的样子。

可是偏偏他们就是这么做的,也不知道他们敲了几户人家,走了多远的路。

反正满头大汗,脸颊潮红。

到最后,张家婆婆回房间拿了一些钱财出来,递给了他们。

就在刘淑芬使劲的哭喊不愿意撒手时,自己的母亲狠心将她的手给甩开,将她用力的给推到了张家婆婆的怀里。

然后转身,这对夫妇迅速的逃走了。

刘淑芬在后面拼命的挣扎,可是张家婆婆死死的抱住她。

幼小的身躯怎么可能摆脱大人的力气。

直到刘淑芬哭的嗓子也哑了,喊不出声音了,只能无声的哭泣,张家婆婆才把她给带了回去。

一开始的日子,刘淑芬一直陷入被自家父母给抛弃的悲伤里。

或许是因为张婆母心泛滥,最开始的几天对刘淑芬也确实很好,吃的喝的总得穿的都给补上,晚上甚至还会陪她说话。

这个年代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在人的脸上很温和。

若是没有以后的事,若是张婆没有被张家人给同化,或许就是刘淑芬的日子也会是幸福快乐的。

可是好景不长,一味的陷入悲伤的情绪里只会让人嫌弃。

后面的刘淑芬每天不亮就被叫醒,开始学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明明张家有两个儿子,那个都可以承担一部分的家务,可是这张家重男轻女,男权主义把所有男人都当成皇帝一般。

那张家的两个儿子,就是最后继承龙椅的。

他们在家里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那个时候,刘淑芬和张家的二儿子年龄相近,他家儿子也愿意带着刘淑芬一起玩耍。

可是渐渐的,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张家二儿子每次见到刘淑芬,喊的都是:“小嫂子。”

一开始年龄小或许还不懂这个喊法的意思。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刘淑芬也渐渐懂了自己在张家的身份,以及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一开始也会想着,如果自己成绩好,努力学习,自己总有一天能走出这座大山,离开张家。

可是所有的一切终归是一厢情愿。

梦境被人打破时,才发现这个世上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文祁在刘淑芬的背后,看着她垂头丧气背影,被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给笼罩,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头一次如此心疼一个情怨,哪怕这个情怨之前要置他于死地,想要带着全世界人一起陪葬,可是此时此刻的他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啊啊啊啊啊啊。”

“快快快,换热水。”

“哎呦,你们小心点儿。”

张家老太太被张廷浩搀扶着站在门口,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刘淑芬第二次生产的时候。

夜晚灯火嘹亮,原本是合家团圆的场景,可是此时此刻,文祁回忆只觉得悲凉。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担心的都不是正在生产的产妇,而是那些尚未出生没有生命权的孩子。

“孩子出来没?”张老太拉过其中一个稳婆。

“还没呢,小姑娘身子太瘦小了,怀的又是双胎,要难产呐。”

稳婆捧着盆出去倒水,又回房间。

文祁看着此时的场景,心里莫名的跟着紧张焦虑。

之前刘淑芬年纪尚小,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情难免力不从心,没有经验。

可是好不容易有了经验,怀的又是双胞胎,无论是否怀孕,刘淑芬在这家里面的待遇都不会改变,也没人在意她营养跟不跟的上。

没有营养,自然也就没有力气,生产时难免会难产。

文祁回头仔细打量着张家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脸上有些人挂着笑容,有些人也是眼里也有着急担忧。

有些人手里还拿着瓜子,眼里是不屑。

喜悦,担忧的是那个没出生的孩子。

不屑冲的是刘淑芬,同身为女性不懂得体谅和自己同一个性别的。

反而在嘲笑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子。

“哎哟喂,我说这淑芬呀,这都生了头胎了,还是不懂得生产。”

“就是就是,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也没传出来一点儿动静。”

说这些话的文祁见过,是之前压着刘淑芬从她怀里抢走孩子的那些人。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同样是女性,为什么不能体谅和自己是同一个性别的。

偏偏要这么尖酸刻薄的去欺负一个比他们年纪小那么多的小姑娘。

难道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所谓的优越感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房间里传来痛苦绝望的叫喊声,听着声音微弱,想必是刘淑芬力气用尽。

这个时候生产对于产妇和胎儿的危害是最大的,文祁走在门窗前想要知道里面的动静。

可是他身为一个外男,又不能闯进去。

他只感觉自己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着急。

他真是服了这些人,怎么能做的这么坦然的?

就算他们不在乎刘淑芬,但是刘淑芬现在也是他们张家的血脉努力吧?

一个个冷静的跟冷血动物一样,完全没有人性。

“不好了不好了,产妇难产了。”

稳婆着急忙慌的跑起来,手上沾满了鲜血,大汗淋漓。

“怎么样?”张老太走过去追问。

“产妇实在是用不上力气,现在孩子一个都没有出生,再想耽误下去,产妇和孩子都会危险。”稳婆满脸焦急。

她原本是收了钱的,作为一个稳婆,靠的就是所谓的接生率。

一次接生双胎,这对于她的名声都是大大提升的,可能是这两个孩子都搭在她手上,她的名声必然会受损的,更何况这张家在这个地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

“那该怎么办?”张老太一听说自己的孙子一个都没有出生,甚至还会有危险。立马就着急了。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是保大还是保小,你们自己做决定。”稳婆把问题给抛出去。

文祁回头才稳婆眼里看出了算计。

她明明就是有办法将孩子顺顺利利的生出来,可是她偏偏要把这个问题抛给张家人,让他们做决定。

她是想给自己留一个退路,但凡张家人有一个犹豫,时间上的耽误让孩子和产妇出现了生命危险,她都有机会推脱。

到时候说出去,也可以说是张家人犹豫导致孩子时间不够难产,说出去这就容易让人信服的。

名声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稳婆还有其他人一提出保大和保小,虽然开始在犹豫,其实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完全不把刘淑芬的生命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他们只把刘十分当成一个生育的工具,至于她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

看似是一道选择题,实则只有一个答案。

而他们眼里的那些犹豫,无非就是想要自己说出去时,不是后人戳脊梁骨。

这样,如果真的有人指责他们,他们也会说自己想过两难的选择,他们也没有办法。

“保孩子。”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廷浩突然开口,一把拉过了稳婆的手,完全不在意稳婆稳婆手里的血。

他满脸认真的说:“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孩子顺顺当当的给我生下来。”

“儿子!”张老太用力的跺了跺手里的拐杖。

张老太不同意自己儿子的说法:“淑芬好歹是我们张家的儿媳妇,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

“妈这孩子之前我找人算过了,这两胎一定有一个孙子,这可是我们张家的第一个重孙呐,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出生不了吗?”张廷浩回头不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可是淑芬毕竟是我们的儿媳妇呀。”

“妈,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淑芬成为母亲,也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出生的,她会理解我们的。”

张廷浩一把将稳婆给推回去,眼神威胁:“我告诉你,一定要把孩子给我顺顺当当的生下来,但凡孩子有损伤,钱你别想拿,你的名声我告诉你,你也别想在这个地方还有可能。”

稳婆被张廷浩的眼神给吓到:“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稳婆立马转身回房间。

文祁也跟着穿了进去,虽然他跟刘淑芬没有任何关系,且女子生产时,一个外男出现在产房是极其不尊重的。

可是他想知道所谓的难产保孩子,到底用的是怎样的一个办法?

可是他刚进去,就看到几个人牵着被子站在床的两边,用被子遮挡住刘淑芬的身体。

有一个人趴在床尾,想必应该是看孩子的出生情况。

而刚才的那个稳婆,她伸手用力的在刘淑芬的肚子上使劲的按压。

文祁其见此场景心有不忍,这不就是谋财害密害命吗?

为了所谓的钱,为了所谓的名声,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午夜梦回的时候,这张家还有在场的所有人稳婆,不会做噩梦吗?

刘淑芬被压的痛苦地呻吟,声音中带着无法言喻的艰辛与疲惫,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与命运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文祁一直以来以为一个接生的稳婆,应该都是心地善良的。

毕竟她们的手上捧着的是一个即将出生的新生命啊。

为了一个新生命,要放弃另外一个生命。

他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也不知道,对于刘淑芬来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此时此刻,她没有所谓的决定权。

因为她的生死掌握在房间外头张家人手里,掌握者在眼神凶狠,用力按着按压她肚子的稳婆手里。

可唯独她的生命不在自己的手里!

刘淑芬咬紧牙关,与疼痛抗争,文祁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但是他听说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产妇几乎失去了知觉。

终于房间传来了第一个孩子啼哭声。

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就如同清晨的鸟语般清澈,似乎在向这个世界宣告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文祁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在孩子出生时候的喜悦。

只见其中一个稳婆面露难看的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出来。

他才突然想起了刘淑芬的人生阅历上写着,一生共孕育了三个女孩子。

“先别抱出去,没听那张家主说吗?这是龙凤胎,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那个是孙子,你把这个抱出去,那怎么想我们?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差事了,想不想当稳婆了?”

其中一个稳婆拦着另一个抱着孩子想要去的稳婆,不满的看着她。

“不想丢这个差事,就老老实实站着。”

说完那稳婆就接替了她的位置,继续接生了。

而门外的张家人自然也是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都凑到门口询问。:“怎么了?是孩子出生的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稳婆刚想开口,可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了一个话长:“孩子在肚子里呆的太久,有点儿虚弱。”

“等孩子都出生了,我再抱起来给你们看,外面的风太大,等会儿你们都进来,避免孩子着凉。”

“好的,好的。”

文祁走到稳婆旁边,看着那孩子,初生的婴儿,就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娇嫩而柔软,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

他们的皮肤,嫩如细滑的丝绸,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无邪与纯净。

文祁手都抬起来了,可是他也知道刚出生的孩子抵抗力是很低的,他手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不能把这些细菌传染到孩子身上。

那孩子的小手小脚,就像鲜嫩的小豆芽,细细的,感觉轻轻一掐就能出水。

文祁心里一阵柔暖,可是立马又想到这孩子的出生,是以自己母亲的生命给换来的。

孩子出生的喜悦瞬间就被悲凉给代替。

一颗星星刚刚上升。还没开始闪烁自己的光亮。另一颗星星开始陨落。

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刘淑芬这个人,后人也不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

张家人到最后都不一定记得,自己原来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孙媳妇。

那张家大儿子还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媳妇,拼了命的为他生孩子吗?

可是为什么刚才在门外他没有看见张家大儿子的身影?

自己妻子生孩子的时候,他既然不在!

这个吃的女性冷血馒头的年代,他无法想女性在为自己争取权利的时候,到底流了多少血?

吃了多少苦?

就在他眼前的所有场景逐渐消散时,文祁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张家人高高兴兴的走进来,以为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孙子。

却得知此胎都是两个女孩时,他们脸上的喜悦瞬间被失望代替。

而床上精疲力尽的刘淑芬,双眼紧紧的闭上,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文祁也不知道这到底对她是好还是坏。

好是,她再也不用受到张家人的压制、指责,说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再也不用吃的那些苦涩的药汤调理身体。

可不幸的是,为了一个完全不把自己生命放在眼里,不把她当个人的家庭里面。

就为了他们拼了命的生孩子。

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孩子,没有她。

在保大和保小当中,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她。

或许后人会以为张家老太的那番话,是真的想要保大。

其实不然,只是想要后人知道,他们也是犹豫过的,可无非就是一场表演。

好让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放弃了刘淑芬的生命。

而他们的这番表演,骗了世人,也骗了自己。

“你看,孩子还没出生所有人都在高兴,孩子出生了,所以人都是嫌弃。”

刘淑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

他的旁边。

文祁回头看着她的侧脸,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刘淑芬的表情。和他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身上浑身散发着一种悲凉和死寂。

“我真是有点后悔,恨我为什么要那么听话的,去喝他们的那些药,去调理自己的身体,如果不喝那我就不会怀孕,那这两个孩子就不会被我带到这个世上来。”

刘淑芬突然回头看着文祁,她的眼眸失去了光芒,仿佛繁星般璀璨的瞳孔已经暗淡无光,让人无法看透她的内心。

“你知道吗?我死了并没有立马离开,而在那个地方游荡。”

刘淑芬转回去看着那些她恨了一辈子的人,她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彩,变得如同熄灭的火焰,没有了任何的温度和光芒。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自己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看到这户人家抱着两个孩子匆匆的离去,那个时候我突然就能离开了,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我的动作,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叫我跟上去。”

“我看着那个人抱着孩子,翻山越岭,把孩子交到了另一户人家的手里,那是我死后第一次感到无尽的悲伤。”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悲伤到底从何而来?慢慢的我发现自己不对劲,夜晚我看着孤独的行人莫名其妙的开始愤恨,我不知道自己的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我就是恨!”

“我不知道时间过得有多长,在这个世界呆了多久?可我只知道恨这世间的所有,恨所谓的张家,更是这个对女性如此不公的世道。”

刘淑芬朝孩子那边走过去,那些人都被静止不能动弹。

她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伸手去戳了戳她们的一小脸儿。

所有人都被静止了,除了孩子。

她的孩子就像一个刚出厂的小肉团子,全身软乎乎的,仿佛一团会蠕动的棉花糖。

有一个眼睛紧闭,嘴巴在不一停的吸吮,而另一个眼睛睁开,黑溜溜的像两颗闪闪发光的黑葡萄。

刘淑芬将自己的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一边一个,她抬眸看向文祁:“之前的那些日子谢谢你,我明知自己必死的结局,却还是贪妄那一点点温暖,明知道那是自己臆想的,不属于自己的,却还是不愿意放开。”

“现在你们可以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阻碍你们,谢谢你。”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芒,只有无尽的黑暗。

说完这句话刘淑芬抱着孩子消失在文祁的面前。

在她彻底消失的时候,文祁看清了她的唇语:“就世间太苦了,下一世我就不来了,我情愿下一世我只是一颗没有生命的枯树。”

“你不去帮他吗?”

林与青站在林戴的背后,看向底下的文祁。

“他总要经历这一遭的,解愿人必须要经历的,解愿不止是喜悦、悲伤、愤恨、更有绝望。”

“前面的那些他都已经闯过来了,最后的绝望,他必须自己去走一走,否则他一辈子也参透不了解愿的根底。”

林戴冷冷的开口,语气里全是不在意的冷漠无情。

她的眼神如同冰封的湖水,深邃而澄明,看似静谧,却蕴含着无尽的冷漠和疏离。

林与青可怜的看向文祁,没办法,谁让这小子最后选择的是跟着林戴呐。

既然选择跟着林戴,那有些路他是没有所谓的引路者的,就像是在大海上的船帆,没有了掌舵人,就会失去方向。

他只能逼着自己扛住那个压力,成为新的掌舵者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