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得很快,微微摇晃着。
斑驳的光斑稀稀落落地映照在车中,一闪而过。一旁缩着的余白低低啜泣着,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的苏黎,为她添一杯茶。
终于,余白没能忍住,问出了口,“殿下,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呢?”
“急什么?”苏黎画完最后一笔,看着案上的矿形图,等它墨迹干透后,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看向余白,“你把点心匣子取出来。”
“殿下现在要吃点心吗?”余白一边问,一边拿了出来,看着苏黎小心地将那图纸塞进糕点里面,又谨慎地抹平痕迹,接着又重新把糕点放在中间,整理好摆盘。
“殿下?”
“再等等,等戌时的时候,估计就要快出城邑了,到时候你把这盒点心送给大哥。”
“荣王殿下?小殿下您是不是太伤心了,荣王殿下在封地呢,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余白不明所以,心里却更加难过,“小殿下您放心,就算进了祁朝,我也一定会护好您。”
苏黎也没有解释,拍了拍余白的手背,小心地掀开车帘的一角。
马车已经离开巍峨地皇城,驶过喧闹的街道,现今走在平稳宽阔的官道上。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为这一行车队投影出一片荫凉,蝉鸣不断,风声不止。
苏黎微微探出头,这时,左后方杨鸿云骑着马快跑了几步,不远不近地护在马车旁边。
“殿下有何吩咐?”杨鸿云微微低头,低声询问。
“杨家的事……我提前让母后遣人去了平墒接应,你宽心。”说完,不待他有何反应就放下了帘子。
杨鸿云一怔,多日来心内深埋的阴霾突然消散了许多,杨鸿云长舒了一口气,在马背上微微躬身。
日头愈发高了,阳光毒辣地普照着大地。
苏黎哪怕在马车中,额角也不停地在冒汗,微微用帕子擦了擦。
余白将手中的扇子摇得快了一些,“殿下,车里储存的那些冰若是放进冰鉴里,那后面的日子就难过了,这苦夏最难熬了。”
苏黎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前世因为云宁的武器不精,因此在战场上处处失利。
前世,在大哥封地上的百姓在山上无意间开到了矿品,可惜那时候战乱不止,人民动乱……
前世,阿姊入质时,大哥就在城邑外等着,一直送了很远……
苏黎心中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焦虑地揉捏着手中的帕子,不时望一眼时间。
这时,马车左边的车帘微微动了动。
“谁?”余白一惊,想要起身,却被苏黎按住了胳膊。
“砰——”
一声闷响,一个圆圆的罐子被人从车里扔了进来。
“这是……什么?”
余白看了一眼苏黎,小心地拿起来,在苏黎的示意下打开,一股甜甜的味道弥漫在车里。
“是蜂蜜呀!”余白有些惊喜,“殿下想吃冰酪吗?”
马车里甜味蔓延,冰凉凉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了残阳如血的暮光西沉。
“殿下,再往前就要出和州城了。”余白的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点心盒子,轻声问,“荣王殿下会来吗?”
苏黎没有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
马车继续平稳地驶出城池,一直出了城邑好远,都没有见到自己大哥的影子。
苏黎怔怔地盯着余白怀中的盒子,内心无比恐慌,前一世,明明就是这里……明明就是和州城邑外,为什么大哥没有来?
此刻的苏黎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抱有侥幸心理,为什么自己要因为前世的亡国之痛而疑心自己的父皇误政,要是早知道……
苏黎看着余白怀中的盒子,它现在仿佛是一个炸弹一般,必须要在自己离开云宁之前,将盒子留在这里。
苏黎定了定神,轻轻敲了敲车壁。
很快,马的嘶鸣声响起,杨鸿云的声音传过来,“殿下?”
“杨大人,能不能在和州停一下?”
赌一次,再赌一次……
很快,沈民复从队伍前方折返过来。
“昭宁公主,您有什么事吗?”
“沈将军,本殿感觉身体略有不适,想在和州地界休整一番。”苏黎靠在余白身上,轻咳了几声。
沈民复微微迟疑,但很快就点了头,“车马劳顿,让殿下受苦了,这就返回和州,在和州驿站稍作休整。”
“多谢沈将军。”
暮色渐渐浸染了整片天空,零星的几点嵌在西方的边际。
祁朝,诲书院。
几盏耀目的油灯放在花窗边,花窗下的桌案上一位身着紫色暗龙纹的男孩,捧着一本书专心致志的看着,时不时放下书提笔记上什么。
他的左后方,是身穿竹青色袍子的男孩,他正伏在案上,十分认真地誊写着书中的内容,表情冷淡、专注。
而他的右后方,那个衣着烟红色外裳的男孩,面前是一摞垒的高高的书,他正趴在书后睡得正香。而他的脚边散落着几本通学的书籍和揉皱的纸团。
诲书院的夫子巡视回来时,首先看到的就是他们两人专心向学的模样,于是摸着山羊胡满意地点着头。
踱步到沈淮澜身旁时,眉毛便皱成了“川”字。
拿着戒尺就在沈淮澜案面重重一敲。
沈淮澜瞬间惊醒,立刻直起身,胡乱地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在那看着。
“够了,沈公子,你来诲书院也有几天了,不是睡觉就是捣乱,是我讲的课你不想听,还是你当真冥顽不灵?”夫子气得又敲了一下桌面,“你是来给太子殿下陪读的,殿下日日苦读,你心中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吗?还有,你看看人顾家公子,勤勤恳恳、一日不落,近朱者赤,你怎么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
“只知道死读书的是呆子……”沈淮澜早在夫子说话之前就已起身,听完夫子的话,这才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你说什么?”夫子气得眉毛都扬了起来,“沈公子,你可当真是……当真是不可教也!”
“夫子。”陆时渊急忙出声,“阿澜只是还未适应诲书院的教程,还劳烦夫子您多多费心。”
“殿下言重了。”夫子微微一礼,转而看向沈淮澜,“好了,再给你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你再如此散漫,夫子我可要上报陛下了。”
沈淮澜点头揖礼,态度恭敬。
“时间也不早了,殿下和两位公子早些休息吧,宫门快落钥了,公子们早点回去吧,明日还需按时报到。”
“是,学生告退。”
目送着夫子离开后,沈淮澜努努嘴,直接瘫坐在椅凳上,“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你抱怨什么,你今日可睡了大半日。”顾扶书将自己的书籍收入书袋后,看向沈淮澜,“整日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月底可是有考试的,小心丢沈将军的脸面。”
“这就不劳您这书呆子担心了。”沈淮澜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声,“某人书读的再多有什么用,万一考不过我这混子,您不怕丢顾太傅的脸吗?”
“你——”
“好了,好了。”陆时渊打断了他们,“怎么回事,一对上就吵,阿书,你不要生气,他就是这刺头脾气。”接着看向沈淮澜,“阿澜,你确实要认真一些了,我听父皇说,沈将军已经返程了,不要惹你父亲生气。”
“谁和这刺头生气,和这种人多说无益,殿下,扶书先告退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多谢殿下提点了,那我也走了。”
悠长的宫道,层叠蜿蜒,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的人影不时撞一下前面的书袋,隐约的说话声在静谧地宫道上飘的很远。
“少碰我——”
“就碰!”
“混子头,起开!”
“书呆子,你别走这么快——”
月亮不知何时悄悄露了一个头,银色的辉光笼罩着这片皇城,也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