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野鹤之栖于梧桐兮

徐庶不好意思的喝了口酒:“我亦是听闻了些许事,猜测周元直以求学之名脱身,实则是暗中投奔了玄德公。”

“不错,”庞德公刚放下酒碗,挪正了富态的身子,抬手轻声道:“这件事,我旧友承彦前日告知,他自刘荆州家宴时曾经听闻提及,其实后来也看出这孩子是先上孙乾的车马,而后与之商谈了面见刘公时的措辞。”

“此后再谎称求学于孙公祐,当堂对峙浑然不惧,临数名文武之问责而天真不变,此子心性上佳,才智卓绝。”

庞德公顾盼而笑:“而且,刘公还赞道,九岁之姿便可有儒林翘楚之仪表才干,平生所见之人里,唯有当初孙权可比。”

孙权在荆州、江东也素有少年文武双全之称,而刘表是亲自见过这孩子的,的确有奇异之姿,现在果真在孙策死后,依然可以平定江东乱局,可见其人才学手段。

“不错,我也有所耳闻,”司马徽亦是点头,“当年我以为,这孩子只是刘先欲拜大贤麾下为其造势,却不料真有才学。”

“刘先自许都归来后,对曹操颇多赞赏之辞,此子本该是流入许都之学,现在却能自己知晓大义,归于玄德公麾下,不知其中缘由是否曲折,”庞德公看了司马徽一眼,后者欣然点头,接着道:“若是元直去了新野,与之交好,可告知我们一番,也好……哈哈,了却心中好奇。”

他们常年隐居于沔水、汉水一带,安享田园之乐,平日里最大的乐趣,也许就是畅谈时政、品评荆州人物。

所以若是能够解开些许迷惑,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最近,他们通过听到的消息,分析出周不疑所做的抉择,但是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抉择。

但整个荆襄,他总归是第一个投效玄德公的贤士。

若非是孩童任性,那便是真的有深谋远虑。

“至少,他走得比孔明还要快一步。”

“孔明乃是家族之故,对曹公实有怨气,故而唯有此途,他又不喜江东士人,想来玄德公到荆州,亦是令他心思大动。”

两个老者一番分析,便说出诸葛亮抉择之由。

其兄投效江东,而他则是另投他处,除却刘表之外,便是刘备。

不过,现在一切都还为时过早,当下局势未曾明朗,三人也都还各自年轻,声名不显。

本来还可以慢慢观察,等候数年再去相投,但是现在有了一个周不疑,一下子就卷起来了。

徐庶低头思索了片刻,耿直的点头道:“我自荆州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学,如果在新野能够得到重用,一定不会辜负这些年求学之苦。”

说完,两位师长也都收敛了谈笑之色,目光郑重的看待徐庶的话。

他们是有玩笑激励之意,但是徐庶却是在很认真的思考。

“元直认为,到达新野之后应当如何?”

徐庶答道:“久筑防线、广积粮草,建造土墙壁垒沿途设关,将曹军进犯新野之路阻隔开来,同时积攒粮草,招兵买马,在来年开春之际,进伐宛县。”

“可得博望为屏,用以阻隔曹军。”

“嗯……看来,你的确已认真思索过军略,以此相助刘皇叔。”

二人默默点头,拱手执礼道:“既如此,元直尽可投奔刘皇叔而去。虽说早了几年,可玄德公之天时,却也在这几年。”

“二位师长总说天时,学生想问,到底何为天时?”

司马徽和庞德公对视了一眼,摆手道:“我等不问世事,不愿过多思量,所谓‘天时’,测算实在太多,一时也说不明白,若是元直有意,可尽凭才学,为玄德公算得前路。”

“学生明白了。”

徐庶暗叹了一口气。

明白两位所说,知道“天时”不是一时可晓,待到了新野,若是能得青睐,再慢慢思索。

……

年关之后。

刘表依依不舍的送别刘备,一直送出城外五里,方才目送他随巡视的军队一同离去。

这些巡视的官吏,都是刘表之心腹,蔡瑁驱使不动,故此队伍之中只一二耳目,却无险阻,自然路上也就没有遇到什么山贼劫掠。

路上,刘备看着周不疑穿的漂亮衣服,乐个不停。

“哈哈哈,看得出来,令舅母的确爱得深切,光是紫袍便准备了三件!”

“别笑了,我不喜欢这颜色。”

周不疑喜欢胜雪白衣,但是提了一次之后,舅父问那要不要头上再戴个白布,然后就被按在腿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主臣笑了一会儿,逐渐也郑重起来,在马车上谈及了此次来到襄阳的收获。

“昨夜,我听闻刘琦公子收了三名门客,且在家中安然读书学文,不再游戏斗趣,也不再去争什么声名,这是好事。”

刘备感慨道:“且,襄阳之内,几次有人来请见,亦是有志士来投,只是不知元直为何后来都不让我去见?”

周不疑笑道:“有几件传言便够了,要让他们只看得水中花、镜中月,安居荆州、招揽人才,对于主公来说是机遇,但对于这荆州、江东之英才,又何尝不是机会呢?”

“他们读书十载,满腔热血,难道不和北方谋士比个高低就归降一统吗?荆州不认所谓天时天命的大有人在!大丈夫生于世,不与天斗与谁斗?”

“好,元直颇有豪士之风范,”刘备赞赏的看着他。

此次归程,刻意跟随巡使一同回去,既免除了蔡瑁歹人之心,又可显得景升兄重视,同时还赢得了时间让元直和家人重聚,让自己一言一行皆可传于襄阳,所获太多。

周不疑骄傲的笑着,带着稚童该有的任性傲气,脆生的道:“若不疑所料不差,而今开春后在新野不知有多少志士等待来投。”

“主公这镜中花,让他们看到了您与刘琦公子联手的憧憬,亦传开了惠民屯田的仁政,这便是种下了一棵梧桐,很快就会有闲云野鹤、凤凰奇鸟飞落于此。”

“当真?”刘备笑容逐渐更甚,可是却多是疑惑。

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士人追随的待遇,每天不是在寻师访友,就是在去寻师访友的路上。

“若是能再取下穰城、宛城,将兵马割据至叶县,那引来之名流豪士,只会更多!”

刘备闻言大笑,点头道:“临行前,景升兄密授我令,便是如此,也被你猜到了?”

“元直,既然你猜到了,可有何军略?”

周不疑记忆取来,一段记载充盈脑中,笑道:“穰城乃宛城之仓屯,昔年张济将军至宛无粮,而进攻穰城欲夺粮草,遭流矢射杀。张绣接任后,攻克穰城夺得良田以为军屯,曹军到此后驻军亦然。”

“穰城乃重中之重,是宛之险要。”

“则,出其所不趋,攻其所必救。”

刘备沉思片刻,展颜而笑:“善。”

“不过,军略还是等有云鹤来了,再行商议不迟,”周不疑拉了一把刘备的手腕,笑着说道。

……

回到新野三日后。

趁着开春农耕,刘备亲自下田与民耕种,每日泥土沾身、草帽于顶,每晨间、午时,均与百姓同食同乐,屯民深感亲切,尊敬不已。

最初对屯民之政抱以非议者,无不信服,埋头苦干不再多言。

周不疑请军匠做出了几件曲辕犁,但今年未能使用,藏于军中,待明年视况而逐步分赏亲近军士,以防有失,刘备也是打算观察数日,若有老弱不能劳作,再取用相助。

如此七日之后,刘备正是午时和老乡在树下休憩啃食馒头。

从军田之外,来了一名身材挺立、丰神俊逸的持剑儒生,特来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