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军心不动，则将心可动

朱高炽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徐良身上。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缓缓垂眸，心中已有思索。

权力平衡……

他心中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靖难之后，天下未稳，父王急需笼络人心，功臣们手握兵权，战功卓著，若贸然削弱，必然招致反弹。然则，若完全放任不管，数年之后，这些人又是否会变成太祖朝的淮西勋贵？”

徐良神色未变，缓缓道：“正因功臣勋贵势大，若无约束，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殿下可曾记得，唐太宗如何处置凌烟阁功臣？”

朱棣一怔，点头道：“太宗立国之后，封房玄龄、杜如晦以宰辅，李靖、李勣以兵权，侯君集等亦享爵禄，皆为国柱。”

徐良微微一笑，语气略显深沉：“然则，侯君集何以败亡？长孙无忌、李勣何以能终老？殿下可曾细思其间缘由？”

朱棣凝神不语。

姚广孝却忽然开口：“侯君集骄功自傲，谋逆而诛，李靖、李勣则知进退，未尝居功自傲，亦无私拥兵权之举。”

徐良轻轻颔首，语气不疾不徐：“正是如此。太宗非不封赏功臣，而是让功臣之间相互制衡，使其不得专擅朝政。更重要的是，他未令某一人独掌军权，而是以军政分离、文武并用的策略，削弱了功臣对兵马的绝对控制。”

他顿了顿，继续道：“靖难之后，殿下若尽封功臣为勋贵，予以土地、军权，短期内固然能安抚人心，然久而久之，功臣权势坐大，必成大患。”

朱高炽听到这，心里不免想起蓝玉之案：“太祖皇爷爷当年何等雄才大略，尚且不得不在晚年铲除功臣，留下血雨腥风。可父王，虽勇猛决断，却不及太祖多疑狠辣，若行此策，又是否能掌控局势？”

徐良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说道：“殿下难道忘了，太祖朝的淮西勋贵，如何威胁朝政？”

朱棣眉头一皱，沉思片刻，低声道：“太祖朝，功臣如傅友德、蓝玉、冯胜、李文忠等，皆封爵拜将，然至后期，多被削权乃至诛杀，终因功高震主。”

徐良缓缓道：“正是此理。然则，若功臣皆尽杀，朝中无人，又如何稳固天下？”

“故殿下当行平衡之策——既不纵容功臣尾大不掉，亦不可大肆剪除，导致政权不稳。”

朱棣手指缓缓敲击着桌案，目光深邃，似是在回味方才的讨论。

忽然，他沉声道：“此事，休得再言，孤心中有数。”

他的目光从徐良、朱高炽、姚广孝身上一一扫过：“靖难之后的天下，孤会亲手打下，也会亲手稳住。”

他语气微顿，随即话锋一转：“但要论眼下最重要之事——非征北大将军‘耿炳文’莫属。”

屋内的沉默再次降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耿炳文……”徐良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微微收敛，心中已然翻涌起万千思绪。

他很清楚，真定之战已迫在眉睫。

这位朝廷宿将，虽然已年过六旬，但其麾下兵马精锐，且对朝廷忠心耿耿。

若是正面相对，朱棣的燕军虽勇，却未必能讨得便宜。

“你有何见解？”

朱棣的声音低沉，目光深邃如渊。

“就如我们先前所讨论的那般，殿下此战，绝不能以匹夫之勇论胜负。”

徐良缓缓抬眼，与他对视，沉声说道：“耿炳文统军严谨，且手握滹沱河天险，若一味强攻，恐怕难有胜算。”

朱高炽闻言，眉头微皱：“难道……我军不可胜？”

徐良轻轻摇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并非不可胜，而是不该用最笨的方式取胜。”

朱棣静静地听着，敲击桌案的手指微微一顿：“你的意思是？”

徐良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耿炳文生性谨慎，最忌讳意外之变。”

“而我军，正可以‘变’制胜。”

他指尖轻敲桌面，语气平稳而有力：“殿下当以奇袭为主，避实击虚，扰乱耿炳文的部署，使其难以有效发挥兵力优势。”

“尤其是，他若驻军滹沱河北岸，殿下便可佯攻南岸，引其大军调动，再趁势奇袭北岸主力，以速战速决之势，击溃其军心。”

朱棣沉思片刻，缓缓点头：“确实，若能诱其分兵，战局便可扭转。”

姚广孝微微眯眼，沉吟道：“然而，若耿炳文识破此计，不为所动，仍旧固守阵地，殿下该如何应对？”

徐良轻轻一笑：“军心不动，则将心可动。”

朱棣眼神一亮，示意他继续。

徐良目光深邃地扫过众人，接着缓缓道：“单靠谣言与奇袭固然不足以彻底瓦解耿炳文的军心。”

“殿下若能再添一剂猛药，则此战胜算更高。”

朱棣沉声问道：“何意？”

徐良缓缓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先前关于朝廷局势的讨论，建文近来除了削藩之外，还推行了一项极具争议的改革？”

朱棣答道：“你是说……建文帝推行的‘削功勋权’？”

“正是。”

徐良点头：“建文帝不仅削藩，对开国勋臣同样有所防范。”

“他推行了严格的军功审核，削减不少勋贵的特权，如裁撤私兵、减少军饷，甚至剥夺部分世袭爵位的权力。”

朱棣眉头微皱，这件事他早已知晓，但从徐良口中说出，使他心中泛起更多思索。

他说道：“孤知此事必然引起军中不满，但耿炳文是个老成持重之人，他会轻易动摇？”

徐良微微一笑，眸光深邃：“耿炳文自然谨慎，但他麾下并非人人如此。”

“尤其是他的副将李坚、顾成等人，皆是久居朝廷军伍之人，心中未必全然无惧。”

朱高炽手掌微微握紧，指节泛白。

他自幼熟读太祖皇爷爷的治国之策，深知开国功臣对于江山社稷的重要性。

他忍不住道：“这些勋贵对朝廷心怀戒惧，固然是建文帝削权所致。”

“但若要动摇他们，恐怕不易。”

“正因如此，”徐良目光微敛，缓缓道，“殿下可派人散布谣言，挑拨其军中将领，使其对朝廷的决策生疑。”

“毕竟，那些当年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的老将，心中早已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