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上路的有二十三个人。
徐贞弄了三个身份,假借贩木材的名头,拖了十车木料,送往东周做贸易,雇了二十个长工,一架马车。
陈靖川没有见到那个叫莫飞的,只见到了卢凌昊。
他个子很矮,身材略显肥硕,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敦厚老实的感觉,脸颊上经常趴着一抹醉红,看谁都笑嘻嘻。
“陈兄弟,听说你是七品?厉害厉害。”
卢凌昊递给陈靖川一张葱花软饼:“尝尝吧,我家娘们烙的饼,好吃得紧咧。”
“谢谢卢哥。”
陈靖川接过饼,靠在马车里,瞥了一眼旁边抱着胳膊休息的徐贞,又转头问道:“咱们有几日能到?”
“今天晚上就能到东周和晋州的交界。”
卢凌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葱花软饼,自己吃了起来:“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东周的国都,一路上要停留好几个点,要都查清楚的话,怎么也得小半个月了。”
“点?”
陈靖川有些不理解:“查点是什么意思?”
“从晋州到东周国都,沿路有我们密探设立的站点,负责各个密探之间的联络。”
卢凌昊叹了口气,说到此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这一次我们损失惨重,胡治江是打入东周的核心成员,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他突然暴露,我们要排查清楚这一路上的所有通信站点。”
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
以前没有接触到皇城司密宗,陈靖川不敢妄下断言,所以无法从这个角度推断出方越身后的人到底是谁,现在他已经进了皇城司,这条调查方向,显然更直接。
陈靖川索性直接问:“胡治江既然是密探,那和他联络的人……有没有出事?”
“不知道了。”
卢凌昊摇了摇头,凝重的神色让他全是肥肉的脸都垮了下来:“现在胡治江一整条线都断了,大景方面担心其他线路进入调查会暴露,所以让我们去查。”
“既然是从胡治江那里断的,为什么不找找大景里知道他身份的人呢?”
陈靖川直截了当。
徐贞开了口:“知道他身份的人,只有三个,我,何头儿,皇城司总督董涵。”
他转头看向了陈靖川:“你要让何头儿怀疑董涵?我也怀疑他,但他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
陈靖川不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别人,而是董涵,是皇城司总督。”
徐贞思索着睁开了眼睛,疲惫的双眼里爬满了鲜红的血丝,转动时,还轻轻发颤:“总督算不上好人,也绝不是什么坏人,他有自己的手段,至少在我眼里,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
陈靖川有一万个为什么想问。
为什么就不能?
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会改变呢?
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以后就永远是那一个样子?
但是他不能问,接下来,一个为什么都不能问了。
只能靠自己去查。
再问下去,这个满腔怒火要为自己兄弟报仇的汉子,很可能就要怀疑他了。
陈靖川闭上嘴,躺在马车里,不再说话。
……
大周怀盈十七年。
幽州,范阳府。
一声惨叫撕开了初春的第一天。
除夕夜烟花残留着的硝烟还弥漫在欢腾的范阳府街道上,在百姓看不到的府衙地牢里,惨痛的叫声连绵不绝。
“红烙铁,白皮肉,呲啦一声,叫管够。嘿嘿嘿。”
少女噗嗤一笑,收回了已经乌黑的铁锹,看着被束缚在木桩上的男人,发出了戏谑的笑。
即便面前的男人已不成人形,她仍笑得花枝招展。
牢房门外缓缓响起了一个脚步声,穿着鱼鳞甲的魁梧大汉走到了牢门外,瞥了一眼那个脸上被烫出“奴”字纹路的男人,目光坚定地转向了少女:“樊大人,可以了。”
“你在教训我?”
樊明凌猛然转头,目光宛如一把利剑:“鲁直,你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鲁直咬紧了牙:“樊大人,我们抓密探,是要他供出上下线的,不是让你如此折磨的,人若是没了命,还怎么交代?”
“交代交代!就知道交代!”
樊明凌剑眉一横,伸出手,一旁穿着轻纱薄衫的女子恭敬走来,将一份口供递了过来。
她一把抓起口供,按在了鲁直的心口:“看看吧,还缺什么?”
鲁直颇为意外,接过口供一看,上面事无巨细写了各种各样的招供,尾处有签字画押,他当即大喜:“多谢樊大人。”
说着就要转身。
樊明凌叫住了他:“喂,这人还有没有用?”
“你看着处置吧。”
鲁直没再去看那人一眼,转身离开了地牢。
一旁的少女低着头:“大人,已经要没命了,杀了?”
“别让他死。”
樊明凌走近了男人,捧起了他的脸:“这世上很少有人能撑得住第三天的玩具,他命硬,我就喜欢命硬的人。”
说着,她将手贴在了男人满是伤痕的胸肌上:“仙门弟子不能过问凡间事,这可把我急坏了,没有这些武夫,真的无趣,好不容易殿下最近不出宫,给了我十日休沐,我还不玩个够?”
她一只手挑起男人的下颚:“三天相处,你也知道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知道你们这些南景人心思深,你肯定还藏着些东西,你若是说了,我就把你放进内房里,给我妹妹当个面首养着,你若是不说,我就只能要你的命了。”
“别……杀……”
仅剩一口气的男人,吊着嗓子,嘴里血肉早已模糊不堪:“别杀我……我……我说……”
“你的上下线我不感兴趣。”
这些东西都已经写出来了,樊明凌自然不感兴趣:“我最感兴趣的是你妹妹在哪儿?我把她抓回来,我养着她好不好?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折磨她,怎么样?”
“你……别杀我……我告诉你……更大的事……别抓我……妹妹……”
男人扬起了头,努力睁开唯一能看得到樊明凌的一只眼角:“皇城司的血令……已经发出去了……南景有人要来……来……第一站……就是范阳府……”
樊明凌眼皮一挑:“看来你还有东西是没有交代出来的,我是不是还得好好问问你?”
呲啦。
铁锹下了水,下一步就是烤火。
男人一颤,下身已失了紧,惊慌地抖动着:“你杀了我吧……我说……你给我个痛快!”
樊明凌身侧的少女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姐姐已将你给了我,命就不是你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去死?孽畜!”
樊明凌嗤笑,捂着嘴轻声道:“你让他说,急什么?不让他死,他怎么死?”
“我说……接头的地方,是香彩华……小梨花的屋子……”
男人继续道:“你们不知道……这次……南景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北齐的密探……就在这次抓捕之中……他不仅是北梁的人……还潜伏在了我南景……南景在东周的密探中……此人……才是关键!”
“这个人是谁?”
樊明凌皱眉问道:“说了保你一命。”
“郑涯!”
男人哽咽着,咬紧了牙:“金陵卫五品指挥使,郑涯!”
“人给你了。”
樊明凌的脸上是一阵的厌恶,转身出了地牢。
少女乐开了花,她取下匕首,割开了男人身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