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面,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料想到了,秦织婳默不作声,只管坐在后面慢悠悠地喝茶,端看江老太太如何应对。
略一打量,秦织婳就认出来了,原来是锦乡侯夫人的妹妹。
此番这话,是替外甥鸣不平。
江老太太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何曾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到今日都还没有在心态上转变过来。
当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即高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历史上哪一位赫赫有功的大将军未曾吃过几场败仗?既然将孩子送去战场上,难道就没有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么?
再说了,我江家即便犯了罪,那也自该是陛下、朝廷给我们降下罪责,与你这妇人又有什么相干?!”
秦织婳自来知道江老太太嘴巴厉害,对她此时面对因江鹤川而受害的将士亲人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理直气壮,还是让她感到惊讶。
“明明是你家江鹤川违背上级命令,为了贪功提前行动,才导致的……”
话还没有说完,江老太太便开口打断了,“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你一介妇人知道什么?既然将儿孙送去了战场,这最后是什么结果,不就看各自的命么!”
秦织婳记得江鹤川上战场的那一日,也就是同她拜堂的那一天,江老太太面对江鹤川那叫一个依依不舍哭得伤心。
如今人死了,在她口中,也不过就是命不好罢了。
“依你这么说,我儿子因你们江四郎死在战场上,也是我儿的命不好了?”
这边的争吵早就已经惊动了上头的人,锦乡侯夫人一走过来便听到了江老太太那句话,当即沉声问道。
锦乡侯夫人江老太太还是认识的。
锦乡侯一直受陛下重用,管着京郊三大营,对于这位侯夫人,哪怕从前仗着年长,江老太太也不敢在她面前托大。
这会儿面对她的质问,江老太太立刻没有了方才的气势,连忙道:“侯夫人莫要生气,世子这一次……”
她说着掏出手帕,抹了一把眼睛,哽咽着道:“这战场上的事儿,咱们不懂,我家儿郎有做错的,朝廷的罪责我们都认。可是说到底,我们家也是受难的……”
她说着连忙将秦织婳从后头拖了出来,“这是我四孙媳妇,您瞧瞧她,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这样守了寡,两个人青梅竹马才刚刚成亲甚至还没有圆房,就没了丈夫,难道我这孙媳妇不苦么?
我儿媳妇同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苦么?他甚至都还没有一点儿血脉留在世上不说,连尸身都被踩烂了,听说魂魄怕是都不全。
等衣冠送到了,我这痴心的孙媳妇只能往慈恩寺去大.大地做一场法师,期待能让他好好地往生。”
秦织婳看着她这般做作的演技,只觉得叹为观止。
江老太太的欺软怕硬在此时当真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此前她提过等江鹤川的衣冠到了要大办法事,江老太太认为是浪费钱,极力反对。
这会儿为了拉她出来挡枪,毫不在意直接当众说了出来。
果然,其他人的视线都转向了秦织婳,有人嗤声道:“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害了这么多人命,魂飞魄散都是轻的,还要大办法事?简直不知所谓。”
“秦氏!”锦乡侯夫人目光冷冷地看向秦织婳,“我儿因你丈夫而死,我今儿将话放在这里,你若敢给江鹤川办法事,不管你在哪里办,不管你的场面整得有多大,我都会派人去砸了你的场子,你最好给我好自为之!”
锦乡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年为了立为世子,也颇经历了一番波折,这丧子之痛,不用深想,也能感同身受。
面对此时侯夫人的狠话,秦织婳自然也不指望江老太太能出面维护,她先行了一礼,诚挚道:“夫人丧子之痛,我这丧夫之痛虽不可比拟,却也能感受一二。
同方才我家祖母所说,我只是个闺阁女子,对外头的事情并不了解,兵戈之事,更是一无所知,于我而言……”
她喉咙哽塞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只是个被抛弃在尘世中的未亡人,连他的最后一面,甚至遗容都见不到,夫人有夫人的痛心及愤怒,我亦有我的悲伤与期望。
夫君这一世才二十出头便已离世,我与他才拜了堂便生死两隔,就是为了这份情谊,我也不可能就此放开不管。”
秦织婳今日一身素色的衣裳,头上也只带了两件银饰,脸上更是素净无半点儿妆粉。
在众人眼里,便是一个年轻的寡妇。
偏生她又着实生得貌美,在这样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羸弱但坚强。
对比方才江老太太那般态度,和这会儿秦织婳的样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又觉得她说得似乎也没有什么错。
“你的意思是,你一定要办这个法事了?”
面对着锦乡侯夫人的怒火,秦织婳再行了一个蹲礼,“是,若是夫人看不惯,真要派人来阻碍甚至破坏,我亦毫无怨言,如果这能让夫人的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儿的话。”
“你……”锦乡侯夫人气得猛拍了一下桌子,“好!那你就给我等着!”
这法事秦织婳是一定要办的,江鹤川既然死了,那就应该死得透透的,还要让所有人都记得她死了。
若是锦乡侯夫人因此过来大闹一场,那分明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岂有不答应之理?
江老太太见她那样,心里着实打鼓,连忙道:“侯夫人莫要生气,我这孙媳妇执拗,不过是一场法事,若是这大办叫侯夫人心里不喜,我们不办就是了,我这孙媳妇我来说服她就行。”
瞧瞧,在江老太太这里,态度和立场息息相关。
需要秦织婳来分担怒火的时候,便说她要办法事。
眼看着锦乡侯已经将火头对准了秦织婳,又立刻示好自己能劝不办。
“有什么不能办的?”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跟过来的几个高阶外命妇齐齐一惊,连忙垂首敛容,朝院子里头看过去。
众人自动分开一条路,就见一贵妇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
正是那日在小巷子里见到的那孩子的母亲,嘉宁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