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游克莱因瓶的猎犬们(2)
- 犹大福音和他的读者们
- 呢喃的枪声
- 5058字
- 2025-06-02 02:05:08
肖长水等十一人被一股耀眼的漩涡光流吞没,仿佛被卷入一条无边无际的光隧道中,不断下坠、不断旋转,如同年少时那些不受束缚的梦境,没有尽头,也没有方向。
起初,他们只能任由身体翻滚、意识失重,但很快,他们的感官逐渐适应了这奇异的环境。尽管下坠的趋势仍在延续,却仿佛某种“重力”悄然调转,众人竟能如常般站立,不再头脚颠倒。
肖长水小心地直起身子,踩着这陌生的“地面”,一步步靠近那被称作“管壁”的存在。
那并非真正的墙壁,而是一种未知的物质构成——晶莹剔透,犹如地球上的钻石镜面,却又远比钻石更为深邃。整面“镜壁”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线条与纹理,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像是某种超越逻辑的程序代码,又仿佛是宇宙自有的秩序之网——繁复却有章法,浩瀚却不混乱。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那些交织线条的深处,似有无数个世界的幻影若隐若现。它们旋转、演化,分离又重逢,如同穿梭在这管壁网络之中的微缩宇宙,一个个在眼前浮现,又倏然隐没。
此刻,众人意识到,他们所置身的,可能不是某个空间的“内部”,而是一道通向所有可能性的“边界”。
陈局长瘫坐在原地,目光呆滞地望着脚下那层仿佛不存在的“地面”。良久,他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
“完了……这下,彻底解释不通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秒针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时间永远定格在——昨晚他走进废弃炼钢厂大门的那一刻。
而他们现在所处之地,光线依旧在管道中向下流动,没有重力,没有风,只有那缠绕不息的发光轨道,如同被剥离了时间和能量的抽象之所。
韩队长举起手,欲言又止,最后缓缓放下。众人默契地看向陈局长。感受到这些目光,他只是摇了摇头,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沉默,在这不知名的空间里,比任何话语都要沉重。
忽然,一阵轻微的塑料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肖长水蹑手蹑脚地从背包中取出一个仪器——是他们进入这片未知区域前刚刚启用的标准辐射分析仪,军用制式,高灵敏度,状况完好。
他瞪大眼睛盯着表盘,原本应闪烁的数值屏幕此刻一片空白,指示灯也没有亮起,仿佛设备根本没有被启动一样。
“没反应……”他喃喃道。
“死就死了,不脱这玩意儿我也快被憋死了。”
说罢,肖长水一把扯下头罩,开始解开厚重的辐射服拉链。
韩队长本能地伸出手阻止,但那只手刚触碰到空中,又停顿了一下,缓缓缩了回去。
没有警报,没有突变,没有疼痛。仿佛那一刻,他们所恐惧的“辐射”从未存在。
周围的人见状,也纷纷脱下辐射装备。空气中没有异味,没有静电感,没有能量波动。所有感官都在告诉他们:这地方很安静,安静得太不正常。
或许,他们早已不在“现实世界”中。
或许,这里根本没有“辐射”,因为连“物理法则”本身都已不再生效。
时间,在这里彻底静止了。只剩下可以依稀触碰的空间和感官维度。而这管壁——那层半透明的镜状物质外部——又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也没人知道是否有人曾出去过。
这里没有风、没有温度变化、没有任何熟悉的反馈。所有常识都仿佛被冻结。
直到肖长水又一次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快看!”
他指着管壁的一段,声音里夹杂着本能的震惊。
“我们……好像掉进了时间漩涡。不,应该叫……时间走廊。”
众人看向他所指之处,原本死寂的管壁正闪烁起一串微光,无数细小的光点开始在透明表层活跃起来,如神经元在激活,如星云在旋转。
那些光点快速展开——画面像折叠的宇宙在剥离,像极了微型世界的诞生与终结。
一簇簇微观宇宙如花苞般在光点中开放,然后瞬间凋零。它们并不是“爆炸”,而像是自然的“闭合”,如同花在风中盛开又消失,只不过这个“瞬间”来得太快,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陈局长走近几步,仰头看着那段管壁,低声说:“就像……就像压缩了一整个星球的生命周期,一秒钟,从孢子到凋谢。”
韩队长神色凝重,缓步走上前。他盯住了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光点,将手轻轻覆上去。
刹那间,光点像被感应般放大,画面骤然清晰——那是一颗流动着的星球,它的地貌如液态般缓慢起伏、塌陷,无数流动的结构在其表面形成复杂的生命网络,在极短的时间里演化出类似文明的迹象,紧接着,又归于沉寂。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这……像是某种流体生命的演化过程。”肖长水低声说。
“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写的就是液态星人。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只在能量稳定时出现短暂的智慧文明……”另一个队员喃喃补充。
“你们看,”韩队长将画面略微拨动,又显现出另一颗星球,“这像不像某种恒星系统的生命周期?一颗星球的崛起、进化、繁荣、衰退、毁灭……只在这管壁中一闪而过。”
陈局长轻声道:“我们正在……观看时间。整个宇宙时间的片段。”
肖长水缓缓点头,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敬畏:“这不是时间流动……这更像是被剪辑后的‘时间全景’。我们正在一条巨大的走廊里,观看所有世界的生灭。”
韩队长缓缓开口:“可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儿?这不是穿越……这像是某种筛选、展示,或者……”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个地方,不只是让他们看见过去或未来,它也许正在“选中”某种可能性——从他们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隧道中那种永恒的坠落感逐渐麻木了众人的神经。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哪怕他们的眼睛早已沉重得睁不开,也无法说清究竟过去了几小时还是几天。
疲惫如潮水般淹没了所有人。最终,他们像一具具无重力中的漂浮雕像,缓缓瘫倒在了“地面”——那无法定义的、管道内的某种稳定层面上。可奇怪的是,尽管极度劳累,众人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饥饿、干渴或体力的消耗。
饿——这个人类最基础的感知,在这里仿佛被屏蔽了。
肖长水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却很快陷入了一种说不上是睡眠还是意识游离的状态。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块镜子里,镜中的他在向他挥手,却是反着在笑。
就在众人半梦半醒之时,整个宇宙长廊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那种震动不是来自地面的晃动,而像是整个空间结构被某种未知力场牵引、拉伸——仿佛一个宏大的生命体正在苏醒,翻身,扭动它的脊柱。
原本遍布全隧道的柔和光线迅速黯淡,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调低了亮度。下一秒,隧道尽头不再是模糊的无限延展,而是一点黑色的漩涡,如墨滴落入清水之中,迅速扩大、吞噬、扭曲。
那不是普通的黑洞,而是某种……意识体的核心,一个类似宇宙主脑的“引擎”。其结构不规则,却不断吸纳周围的空间、光线与镜面碎片。
“黑洞!”有人惊叫出声,却立刻被那股诡异的吸力吞没。
然而,与物理理论相反,它并未将众人撕成粒子般的碎屑,反而如同一股温柔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们“牵引”进那旋转的中心。他们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沿着一条路径被精准拖入漩涡深处,身体没有受到一丝撕裂或压缩,只有意识在不断震荡。
就在此刻,原本漂浮在四周的那些“镜面”——曾记录着无数世界生灭的反射片段,如潮水般被抽离,纷纷朝着肖长水的方向涌来。它们在空中旋转、融合,最终浓缩成一颗仅戒指大小的银黑色圆环,缓缓落入了他张开的掌心。
它冰冷、沉重,却又传递出某种熟悉的、近乎心跳频率一样的振动。
肖长水微微一颤,身体仿佛本能地认出这枚圆环与他之间存在某种深层联系——像是钥匙与锁,或宿主与接口。
而下一刻,一切再度剧变。
他们坠入了漩涡的最深处。
一股陌生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仿佛从一个密闭的数据世界跌落进了一个失控的、有机的、荒诞的维度。
这片世界,异乎寻常地——“活着”。
地面是半透明的荧光植被,微微跳动着如心电图般的光流。植物不再是静止的结构,而像细胞一样脉动、增殖、变异,甚至仿佛具有意识,它们在缓慢“观察”着来者。树木在一瞬间拔高数米,又迅速枯萎凋零后再次从根部生出。
这里的时间仿佛不是线性的,而是多线程运行。植物生长的周期、节奏、方向,都不遵循任何自然规律,而是以“意识反馈”为主导。
空中漂浮的“光”也不再只是照明。它们像是微小的生物,有着触角和微弱的语言波段,在彼此之间低声交流。更诡异的是,当众人的皮肤与某一团光粒擦肩而过时,脑中会短暂闪现一些影像——陌生的图腾、解构的语言、似是而非的场景,就像短暂的“意念入侵”。
韩队长蹙眉低声道:“这里的光……像是活着的。”
陈局长沉声回答:“而且在‘看’我们。”
众人再次沉默。他们所依赖的一切知识框架——科学、逻辑、经验、直觉——都无法解释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
这不是地球。
这甚至不是一个稳定宇宙下的分支世界。
这里没有“规律”。或者说,它的规律是“无法被观测者稳定的”。
就在这片疯狂生长的世界中,一棵巨大的、像心脏般跳动的植物在远处缓慢抬起了巨大的“枝节”——像人类的手臂,又像某种古老的神明残骸。
它的方向,正在朝他们缓缓移动。
而众人中,还沉睡着几个未曾醒来的人。他们一无所知,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肖长水缓缓握紧手中的圆环,却不知道,它正在发出微弱的热度——仿佛在回应某种即将觉醒的存在。
那棵远方宛如跳动心脏的大树,忽然间仿佛发了疯般剧烈震动起来。它的“树干”不再像真正的树木,而更像是由纠缠的血管、筋肉和枯木共生构成的生命体,每一次抖动都伴随着“砰砰砰”的沉闷回响,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撞击着整个空间。
它以一种毫无物理规律的方式“移动”——并非迈步,而是整棵树从地面拔起,像是空间本身扭曲,把它送到了肖长水等人的面前。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因它的接近而变得昏黄、压抑、无声。
高耸入云的枝丫间,垂挂着无数诡异生物。
它们像是某种瓢虫的畸形后代,又似融合了蝙蝠的翅膜与蜗牛的柔软触角。身躯肥硕,色泽如锈斑般斑驳不堪,有的甚至表皮透明,露出内部缓慢蠕动的器官。它们的背壳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几何分布,边缘布满嵌钉状的突起,有的在轻轻开合,像是呼吸般收缩着。
而它们的“脸”——若能称之为脸——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中央是一只竖着裂开的眼,瞳孔呈水平拉长,眼白却是深紫色,且不停流转着金属光泽般的斑纹;嘴巴的位置没有唇,而是多根湿滑的触手在不断蠕动,好似随时能将空气撕碎。
大树轻轻一颤,这些生物便像潮水般从枝头坠落。咚、咚、咚,一只又一只砸在了半透明的荧光地表上,溅起微弱的蓝绿色涟漪。他们落地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肢体展开,竟显出某种战术队形般的包围意图。
它们发现了肖长水一行人。
一瞬间,所有的眼瞳都“刷”地一下聚焦而来,仿佛整个世界的注视都集中到了这一点。
“快退!”韩队长猛地大喊,可为时已晚。
这些怪物的行动迅疾如风,拖曳着带有倒刺的粗壮肢体,如狂乱的四足海浪,奔涌而至。他们的动作并非混乱,而是带有某种节奏感,仿佛是在执行某种“仪式”。
来不及反应的两名队员瞬间被扑倒。令人惊骇的是,这些生物并未立刻撕咬他们,而是围拢上来,像玩弄猎物的猫科动物一般,用那些尖刺状的前肢反复戳刺队员的躯体、脸颊与关节。
那些倒刺并未刺穿他们的皮肤,甚至连衣物都没破。它们仿佛并不急于伤害,而是在“评估”什么,又或者——取乐。
被扑倒的队员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更强烈的是羞辱与惊恐,他们被一群异形包围,却无法反击,眼神从不解、挣扎、痛苦最终变成了濒临崩溃的空洞。
“别动!别激怒它们!”肖长水拉住还想冲上前的韩队长。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几只怪物的“表情”。
它们的眼珠会随着每一下戳刺而轻轻收缩,瞳孔震颤,像是在愉悦地观察猎物的反应。嘴部触手分泌出细丝般的黏液,有些甚至甩向空中,然后被自己舔回去。这种行为极度怪诞——不似进食,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猎杀仪式。
“它们不是在攻击。”陈局长低声道,声音像压在喉咙底部的石子,“它们是在互动……某种极端形式的‘好奇’。”
肖长水咬紧牙关,低声说:“或者是在筛选‘容器’。”
韩队长猛然转头:“什么?”
“你们注意到没有……它们只挑那些还在沉睡的人,或者神智模糊的。”肖长水的额头沁出冷汗,“像是在检测谁的意识防御薄弱。”
这句话让众人脊背发寒。
“不要让它们碰到你的头部。”肖长水迅速取下背包,从中掏出一个应急用的震荡光弹。“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你要干什么?”
“赌一把——它们的感官像是靠视觉和震动波共振导航,我要把它们的‘视网’撕开一个口子。”
他说罢,猛地将光弹掷向怪物群中心,一声低频爆鸣随之响起。
不见炽光,也没有爆裂火焰,只有一圈诡异的、涟漪状的光波——像镜子碎裂时荡开的波纹,在空气中激荡开来。
那一刻,所有怪物的眼珠猛地收缩,一齐仰头发出无声的尖啸,动作同时停滞,像是程序被中断。
“快走!”韩队长一声令下,众人连拖带抱,迅速将被围困的队员带离怪物圈。
大树上垂挂的新生怪物蠢蠢欲动,但似乎被那道光波暂时扰乱,迟迟未能重新聚集。
远处,那枚藏在肖长水掌心的圆环,正在持续升温。
它的震动频率正在悄然变化——仿佛感知到了这些生物的“语言”,又像是在尝试解码这个世界的规则。
而所有的一切,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