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声雷鸣,忽然就变了天。
地龙烧着,青灰色地砖其实并不冰凉,可梁宝祺的膝盖一下子刺痛起来。
她咬着牙说:“我怎么能去上京城?姑母偏疼你,肯定是要把你带走的,我和你从小就不对付,你觉得姑母会带我离开吗?”
她恶狠狠地看梁善如,而梁善如则是因她眼中的恨意感到吃惊。
她跟梁宝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女孩儿间的争风吃醋和她前世经历的那些比起来,完全不够看的,也值得梁宝祺这样。
她不免想,梁宝祺还是被长乐侯夫妇保护的太好了。
情绪如此不内敛,爱恨情仇都一览无遗,叫人一眼能看穿她心中所想,毫无城府。
梁善如深吸口气,连这些都不想计较了,只是问她:“那你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梁宝祺根本不想和她说。
跪了这样久,苦也诉的够多,她斟酌须臾,缓缓起身,然后冲着梁氏蹲身一礼,又靠近过去,开口时候红了脸:“我要说是不情之请,姑母还肯听我说吗?”
她羞赧低头,面颊上的红晕却恰到好处落入每个人眼中。
梁氏无意看她扭捏做派,冷静道:“你都跪到我跟前求我救你了,再是不情之请,我不愿听也要听上一听了,你说吧。”
梁宝祺才重新抬头,掀着眼皮望去,适才看向梁善如时的满目恨意此刻化作满腔希冀与期待:“您给我一份嫁妆吧。”
梁氏迷了眼,梁善如也不住地想这是要场哪一出。
那边裴延舟两兄弟更是面面相觑。
梁宝祺见梁氏不接话,声儿有些发闷:“这些年侯府吃穿用度多是靠着阿……梁将军留下的产业,我爹那点俸禄真的不够看更不够用。
扬州本是富庶之地,勋贵门第不少,连李氏宗亲也有居于此地的,往来人情要走动,阿娘更要带着我四处去赴宴,真靠我爹,那早撑不下去了。
姑母是知道的吧?”
说起这个梁氏便嗤了声:“就是因为你们一家吃穿用度都是初初的,还要反过来苛待揉搓她,我今天才会坐在这里,怎么会不知道?”
她的反问表明了态度和立场,梁宝祺心下微沉,不敢再让她多说,免得她越说越来气,一会儿更谈不拢。
于是赶忙拦了梁氏后话,兀自继续说:“现在闹成这样,您放了话,让爹娘三天内带着账本到将军府来见,我思来想去事情不会再有回旋余地。
可那些都是全都还给善如,我家以后怎么办呢?
侯府式微,早被掏空了底子,我到了待嫁的年纪,恐怕我娘连体面像样的嫁妆都准备不出来!”
她说到激动处,一弯腰去攀梁氏的手,像抓了救命的稻草似的紧紧握着不肯松开:“我只能为自己考虑打算,也只能靠您了。”
梁氏最先明白过来,裴延舟和梁善如也慢慢弄懂了她的来意,只有裴靖行不明就里,觉得她荒唐的过分而已。
“你张口跟我要嫁妆,是自己预备了嫁妆单子,还是让我给你备一份就行?”梁氏推开她的手,眸中没有什么温度,冷冷看她。
梁宝祺被推开,喉咙一紧,旋即说:“您备什么就是什么,姑母肯定也不会薄待我,叫人看不起我。”
实则是他们一家三口好盘算!
梁善如嘴角动了下,话音都没来得及出口,梁氏已经应下来:“行,我答应你。幼贞也到了议亲年纪,我早给她备有嫁妆,往后比着她的例给你也预备一份,今次你爹娘把欠初初的还给她,来日也不耽误你风光出嫁。”
她定定看梁宝祺:“从小到大你也难得跟我开次口,我答应了,你还有别的话没?”
梁宝祺连连摇头:“姑母肯疼我这一回,我已经不胜感激,再不敢狂妄开口,奢求更多了。”
她作势又要跪,被梁氏一把拉住:“宝祺,你叫我一声姑母,我疼你些是应该的,往后不要再学了从前那样,叫长辈看着不成体统。
回家去吧。”
她叹口气就赶人走:“你爹娘和我们正闹着,知道你来了将军府对你也没好处。”
梁宝祺却犹犹豫豫不肯走,她支支吾吾的:“那嫁妆的事……”
“怕我反口?你总不至于现在让我把单子给你列出来吧。”梁氏语气跟着脸色一起冷下来。
梁宝祺赶忙解释道:“我只是害怕,您别生气。”
“你去吧,我答应的事就没有反悔的,父兄教我的是人无信不立,说了会给你就不会诓你。”梁氏脸上甚至浮起些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梁宝祺摸不准她答应给嫁妆是出于什么心态,可她不喜欢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这一屋子都不喜欢她,她本来也不想久留。
于是又蹲身,离开之前甚至很乖巧的同周慎和裴延舟兄弟都辞过礼,才缓步退出去。
裴靖行憋了一肚子的话,听着廊下脚步声消失后急切叫阿娘:“知道您不缺这点东西,别说一份嫁妆,就是十份八份也给得起,可平白的给她做什么?”
他频频看向梁善如,显然不满:“表妹还在呢。”
梁氏偏过头,也看她:“你也这么想吗?”
梁善如却摇头。
裴靖行看不懂她的行为举止,只当她是无意伤母亲的心,还想替她发声,结果被裴延舟按住:“住口,听表妹说。”
梁善如眼角余光瞥他,随后目光就落在梁氏身上再没挪开:“姑母是为了替我把东西要回来,有了李家的事情后您更不想在扬州久留,这样的是非之地,乌烟瘴气,您想早点带我离开。
可是您知道我不拿回那些东西是不会走的,所以才答应梁宝祺。”
梁氏满眼欣慰。
裴靖行眉头紧锁:“我不懂,这有什么关系?”
裴延舟好心解释道:“是长乐侯夫妇托李家人来闹,也是长乐侯夫妇叫梁宝祺登门唱戏的。”
周慎见梁氏行事,本来就有这样的猜测,此刻落到实处,他就接过裴延舟的话:“梁政是知道自己讨不着好,故意恶心人,逼你尽早离开。
但他知道东西给不够数你不会走,可真给足了就是割他的肉,一大家子往后还不知道靠什么过日子。
所以他才动了这种念头,把自己的女儿放出来使苦肉计,连名声都不要了。”
梁氏嗯了下,语气森然:“确实龌龊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