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知道雷蒙德也跟着她出了会议室,但是她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会儿,于是她一头扎进了女厕所,将厕所里的所有隔间门打开,在确定厕所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之后钻进了最后一个隔间。
结果还没等她关上隔间门,她惊讶地发现雷蒙德也大摇大摆地跟了进来,用脚抵住了隔间门,让她没办法缩进隔间独处。
“——雷,这里是女厕所。”她说。
“你觉得我在乎这种破事儿吗?”雷蒙德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情况维姬?一个小时也坚持不了?让你做我妻子就这么为难你吗?”
“这跟你没关系——你也听到他说的话了。”
“是的,我当然听到了。还记得吗?刚才我也在场。”雷蒙德双手叉腰,“什么基因分析,基因筛选之类的狗屁,完全就是智商税——告诉我,我实在是不理解,这些屁话在什么维度会跟你扯上关系,维姬?”
维多利亚用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看了看雷蒙德,光滑的喉咙蠕动了片刻,但最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她一言不发地坐在了马桶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不吭声也算时间。”
维多利亚闻言抬起头来:“我只是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混蛋,我没让你跟进来。”
“换做是平时,你看我搭理不搭理你,但现在不一样。”雷蒙德在维多利亚的面前晃了晃自己的左手,金灿灿的戒指在他的无名指上闪闪发亮,“我不会抛下我的妻子不管。”
雷蒙德的话音刚落,有一位女性职员推门走进女厕所,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雷蒙德身上:“——先生,这里是女厕所!”
她惊叫着,就像是在自家的冰箱里看到了一头折叠起来的大象。
但雷蒙德的反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过于平静”了。
他伸手往厕所外面一指:“出去。”
“可是……”
“——我让你出去!”
女职员从来没有见过雷蒙德,但光是看他这一身西服和脚下的皮鞋,还有他手腕上的手表就知道他是个事业有成的有钱人,还有他说话时的气势——要知道有钱人的底气是很难伪装出来的,所以可怜的女职员猜测雷蒙德应该是公司的某个“VIP客户”,这意味着她最好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无非就是换个地方上厕所嘛——保住工作要紧,要是为了出一口气丢掉工作,在经济不景气的今天,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份待遇优渥的差事啊?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扭头离开了厕所。
女职员走后,雷蒙德重新面向维多利亚:“现在,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维姬。”
维多利亚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然后抬起头来抛出疑问:“——我真的是残次品吗,雷?”
“什么?当然不是!”
“是啊,也只有你会这么说。我的那些养父母,我认识的那些同龄人,那些抓过我的条子……还有法官,心理专家,医护人员……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残次品’。就连理查德也觉得我需要照顾——如果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就有基因分析这种东西存在该有多好。”
说完这些话后,维多利亚轻声骂了句“该死”,然后要求雷蒙德忘掉刚才她说的这些蠢话。
“所以你真把那个卡拉汉的话放在心上了?God.”雷蒙德摇了摇头,“这让我感到很嫉妒,维姬,什么时候你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好歹我还是你的老板,这一切显得我很蠢。”
“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雷蒙德吸了吸鼻子,“好吧,听着,维姬,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这意味着我不会帮你解决你脑海中的那个‘小小疑问’,如果你心里的那个弱小的自己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你是个残次品,那就请看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人要比你不正常的多,如果你反社会,这个人只会比你还反社会,如果你反人类,这个人只会比你还反人类。事实胜于雄辩,维姬,你知道我都干过什么事情,你也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情,人们害怕我是有原因的,根本无需我多加赘述。
现在,你还觉得之前那些人对你的看法很重要吗?要知道他们这辈子也达不到我们取得的成就。如果说成为别人眼里的‘疯子’是获得成功的必要条件,我会欣然接受这一结果。”
维多利亚看了看雷蒙德,嘴角勾出似有似无的笑意,但那笑意也是转瞬即逝:“雷,你安慰人的本事真差劲。”
“我就没打算安慰你,维姬,你也不需要安慰。”说完,雷蒙德顿了顿,“现在,告诉我你得手了吗?”
维多利亚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智能手机,递向雷蒙德:“都搞定了。”
“所以无论他跟谁打了电话,发了短信,哪怕他用自己的手机看了部毛片,我们也能知道?”
“是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解释过原理吗?我写了一个监听程序,这个程序会在我的这部改过系统的手机上运行,只要我靠近目标,启动蓝牙监听和WIFI扫描模块,这个程序就会自动在后台扫描所有相关设备,识别目标的MAC地址、设备型号、系统版本、蓝牙协议堆栈……
有了这些信息,我会手动锁定他的手机,毕竟刚才在会客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只要排除掉你的手机,剩下的选项就是他的手机,这个程序会向他的手机发送一个定制的蓝牙协议包,触发其手机蓝牙服务中的内存溢出,只要利用了这个漏洞,程序就会在他的手机上植入一个后门。
接下来就是提权和植入控制模块了……”
雷蒙德强行打断了维多利亚的叙述:“我不在乎你具体是怎么做的,你说了我也不懂。”
“但这是常识。”
“对你来说是。”雷蒙德说道,“对我来说就是天书——所以他现在有没有在玩儿手机?有没有在和人打电话?我能不能通过他手机的麦克风听到他现在在说什么?”
“可以,把手机给我。”维多利亚伸出手,向雷蒙德索要自己的手机,和维多利亚相比在电子领域相当于“白痴”的雷蒙德自然把手机递了回去。
维多利亚接过手机之后就开始低头鼓捣。
一边鼓捣一边问道:“——你确定这么做能行?”
“为什么不行?”雷蒙德反问道,“永恒关怀公司是在芝加哥起步的,基安·卡拉汉在这里成立了他的第一家公司,风城是他的总部,而他又是土生土长的芝加哥人,有钱又有地位,这些因素叠加起来意味着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们三天前用我们的假身份和这家公司进行了预约,三天时间,足够让他反应过来了——他只要看过我的照片就肯定知道我不是什么‘勒克莱尔先生’,他肯定知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雷蒙德·科伦布斯,所以他今天才会亲自来接待我们,目的就是搞清楚为什么我要顶着一个假身份来了解他们公司的业务。
你看,这就给了我们和他独处一室的机会,你写的那个小程序才能发挥上用场,我们才能够顺利监听他那百分之百加固过的手机……”
“漂亮的计划,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想知道后续内容?好吧,基安·卡拉汉和他的永恒关怀公司如果是Mini给我们挖的下一个陷阱,那他搞不好就认识Mini,至少也见过她,或者和她联系过,我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想办法联系Mini,而这就是我们的终极目的,维姬。
——把水搅浑,然后等着基安这条鱼把我们带进他的洞穴里……更何况……”
“更何况?”维多利亚抬起头来。
“你在他面前露脸了维姬。我们都知道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那个女人和你很像,我们又排除了那一段监控视频是后期合成的假货,所以要么是那个女人整容成了你的脸,要么就是那个女人戴上了一个仿照你的脸制作的假头套,要么……”
“——那就是我。”
“幸运的是,这种可能性已经基本被排除了……”雷蒙德耸了耸肩,“我是在想,假如Mini真的因为某种原因换成了你的脸,或者说,近似是你的脸,那认识Mini的基安·卡拉汉在见到你之后肯定就像见到鬼一样。”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认识Mini,或者他见过Mini,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维多利亚说道。
雷蒙德点头认同道:“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鉴于我们手里目前没有其他线索,只能赌一把,我就不信这个Mini真的神通广大到了做了这么多破事儿还能神龙不见首尾。肯定有人见过她,肯定有人认识她——话说你鼓捣好了没?”
“好了。”也不知道维多利亚是怎么搞的,她的话音刚落,她的手机里便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基安·卡拉汉。
他在和别人说话,大概率是他的助理之类的人物。
“勒克莱尔夫妇呢?”
“他们在厕所。”
女声应该是他的助理。
“两个人都在厕所?”
“是的。勒克莱尔先生似乎强行闯了进去,还赶走了我们的一个员工……”
“继续盯着,等他们出来,再把他们带回到这里……”
对话结束了,雷蒙德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
然后他莫名其妙地笑了。
“知道吗,维姬,我在这一行里干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谁是我的同类。”雷蒙德说道,“我可以拿我的名誉做赌注,这位基安·卡拉汉肯定不简单。”
“这是废话。”维多利亚对雷蒙德的赌局毫无兴趣,“有哪个有钱人会简单?”
雷蒙德耸了耸肩:“在理——我们该离开这儿了……”
维多利亚突然伸出手指,打断了雷蒙德的话:“等一下,他打电话了。”
雷蒙德立刻弯腰凑到了手机旁:“我们也能听见吧?”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接通了。”
“但愿我们赌对了。”
“嘿,是我。”基安·卡拉汉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已经见过他了。”
“——他都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未经加工过的女人的清晰的声音。
声线略显苍老,雷蒙德猜测电话那头的女人年纪大概在四五十岁上下。
“没说什么有用的,但是我认为他动机不纯。我们聊到一半儿,他就跟着他带来的那个女人去了厕所……我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不要理所当然地认为任何事。你要对付的是科伦布斯兄弟,被他们盯上没那么容易挣脱。”
“我需要怎么做?”
“想办法搞清楚他的动机,那个雷蒙德不会平白无故顶着假名来公司,”女人说道,“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
“要谨慎一点儿,不要主动招惹你惹不起的对手。”
“我明白了……”
通话结束。
“没了?”一头雾水的雷蒙德问道。
“没了。”维多利亚回答,“对方挂断了电话。”
“Mini是个老婆子?”雷蒙德再度抛出问题。
“我不知道。”维多利亚摇了摇头,“但听起来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头儿’。而且她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家公司的名片是Mini留给我们的,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维多利亚提出一种假说:“除非她是一不小心把名片给落下了。”
“你觉得可能吗?”
“以她的缜密程度……似乎不太可能……”
本以为听到了Mini真音的雷蒙德皱了皱眉头:“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Mini,我们至少知道了基安·卡拉汉认识她,还有就像你说的,她才是真正的‘头儿’……这意味着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还会有后续的交流。我们得通过卡拉汉搞清楚这个女人的身份。”
“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出去,礼貌地告诉卡拉汉我们要走了。”说完,雷蒙德向维多利亚伸出手,想要把她从马桶盖上拽起来。
“雷,我可以自己站起来,我有手,你看,有两只。”
但雷蒙德并没有把手收回去:“你现在是个病人。”
维多利亚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雷蒙德的手心里,被他用力拽了起来。
“——别真的带入角色。”维多利亚提醒他道。
“这句话原样奉还。”雷蒙德说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厕所,已经有人在厕所外面等着他们了。
是基安·卡拉汉的女助理,胸大屁股翘,维多利亚站在她身旁就像是个还没熟透的未成年。
“勒克莱尔先生,勒克莱尔夫人?你们还好吧?”
“我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我想今天我们就暂时到这里吧。”雷蒙德扶着“摇摇欲坠”的维多利亚,生怕她倒在地上。
“——夫人身体不适吗?用不用叫救护车来?”
雷蒙德循声望去,发现基安·卡拉汉竟然追到了这里,只好露出微笑:“没有什么大碍,回家休息一会儿就好——最近我们这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儿,她明显有些操劳过度……”
“我明白了,要多注意休息才行啊。”基安点了点头,“不如让我的司机送你们一程吧?”
“不,不用麻烦了,我是自己开车来的。”
基安点了点头,然后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进雷蒙德手心:“这是我的名片,勒克莱尔先生,如果您对我们的项目还有什么疑问,就跟我打电话。我随时恭候。”
“多谢。等我夫人身体好点儿了,我们会再考虑一下领养孩子的这件事情,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我们就先走了,卡拉汉先生,今天多谢你的招待。”
雷蒙德和基安用力握了握手,然后扶着维多利亚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