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青

三十五、小青

冬日的午后，国道上车辆往来。左同鑫开着车，慢悠悠地行驶在乡间国道上。后面的汽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可他却懒洋洋的，丝毫不予理会。那些被堵的汽车急得左右乱窜，瞅准机会便“嗖”地一下从旁边超了过去。有个脾气暴躁的司机超车时，还特意摇下窗户大骂：“家里死人了是不！开这么慢。”要是往常，左同鑫这暴脾气，非得把对方逼停，好好斗斗气不可。但今天，他只是看了看仪表盘，自言自语道：“限速60，我开到55也不慢啊。”

苏美彤早就没心思玩手机了，她静静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左同鑫。以往，因为爱慕于新杰，她从未觉得左同鑫有多帅气。可此刻，看着身边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她不禁有些出神，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联想。或许，和他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发呆片刻后，苏美彤才回过神来。她本想问左同鑫今天为何如此反常，怎么就发起花痴来了。她暗自骂了自己两句，又想起之前左同鑫说要带她去个地方，便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什么惊喜呢！”

“没错，这就去，一会儿就到。”左同鑫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你当我路盲啊！这明明就是去我家的路。就算你想坑我，好歹找条我不认识的路啊！你当我傻呀！这一带都是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玩的。左同鑫，我现在才发现，你越来越不靠谱了。”苏美彤有些生气，语气里满是埋怨。

“没有没有，一会儿就拐到东边了。”左同鑫诚恳地解释着，可话语中却隐隐带着一丝伤感。他没再多说，像是有满腹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左同鑫，你个挨千刀的！我在这儿生活了20年，还能不知道东边是火葬场和凤栖山？你是想把我烧了还是埋了？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就直接说，别整这些神神叨叨的来吓我。我没那么贱，不会死缠烂打。你赶紧给我停车，我自己走回去，不用你送！”苏美彤越说越激动，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开车门下车，这才发现安全带还没解开，又手忙脚乱地去解安全带，整个人烦躁得不行。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诶！你可别乱来啊！我们是去看孩子，去看我们的小青。”左同鑫急得不行，一边开车，一边还要伸手阻拦苏美彤，恨不得自己能分成两半用。

“孩子？”听到“孩子”两个字，苏美彤瞬间停止了闹腾，手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左同鑫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苏美彤，心里有些发毛。这女人情绪变得也太快了，他实在有些吃不消。赶紧把车停到路边，轻轻推了推苏美彤：“彤彤？你没事吧？我……”

还没等左同鑫说完，苏美彤像是从神游中被拉回现实，喃喃道：“小青，我们的孩子。”说完，她趴在汽车前面的台子上，放声大哭起来：“孩子，小青，我可怜的孩子！”

自从车祸醒来后，苏美彤就一直无法接受孩子没了的事实。家里人不知道她内心的痛苦，朋友们也不敢再提。苏美彤自己也努力调节，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缓过来一些。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她自己也拼命压抑着，不敢去想。可左同鑫的这一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瞬间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击得粉碎。

看着悲痛欲绝的苏美彤，左同鑫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毕竟他自己也深陷在同样的悲伤之中，于是，他陪着苏美彤一起大哭起来。渐渐地，两人相拥而泣，哭声在车内回荡。这哭声引来了一些爱凑热闹的人，他们纷纷朝这边张望，还有人走过来询问。左同鑫和苏美彤只是摆摆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应：“没事没事！”便摇上车窗，继续沉浸在悲伤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终于接受了现实，又或许是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这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同鑫，你刚才说去看我们的孩子，小青在凤栖山吗？”苏美彤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问道。

“嗯。当时你做完手术，梁院长告诉我孩子没保住，但孩子已经成形了。我就从小杰那儿借了些钱，在凤栖山墓园给小青买了块墓地，好歹也算给孩子安了个家，以后我们想他的时候，也有个地方能来看看。现在你身体好多了，我就想带你一起来看看小青。”左同鑫无比认真地说着，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他，此刻的神情格外严肃。

“嗯！”苏美彤点了点头，心中既伤心又有些欣慰。虽然泪水已经止住，但眼中依旧泪光闪闪。她转头看向车窗外，催促道：“赶紧开车吧，我好久都没和小青说说话了。”

左同鑫赶忙发动车子。之前，他为了要不要告诉苏美彤这件事，犹豫了好久，想了好几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从平常的相处和上次车祸的经历中，他能深切感受到苏美彤对这个孩子的深厚感情。为了这个孩子，她甚至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放弃自己一直追求的人，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如今孩子没了，他担心苏美彤会因此离开。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复杂。提及孩子后，苏美彤身上又散发出那种孕育孩子时特有的温柔与坚韧，伟大的母爱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变得更加成熟、理性。这份心智上的成长，让原本就靓丽的苏美彤愈发迷人。

左同鑫依旧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他时不时地看一眼苏美彤。苏美彤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面，这条她看了20年的路，今天似乎有了不一样的风景。也许是汽车行驶在被大车压得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得让人犯困；也许是刚刚哭得太用力，身体太过疲惫；又或许是小青在召唤妈妈，苏美彤渐渐昏昏欲睡。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已经到了墓园门口。左同鑫直接把车开进停车场，苏美彤抖擞了一下精神，坐直身子，内心激动不已。

不知道是因为马上要见到“儿子”太过激动，还是第一次来到墓园，心里难免有些害怕，苏美彤一下车就打了个哆嗦，感叹道：“冬天的天真冷啊！”

左同鑫赶忙从车上拿出厚羽绒服，给苏美彤穿上。接着，他又从后备箱拿出准备好的贡品、鲜花、香蜡等物品，拉起苏美彤的手，两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墓园里祭奠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选择在清明和十一来祭奠亲人，这个时候来的，基本都是新下葬的逝者家属，或是在逝者忌日前来缅怀的。没走多远，他们就来到了小青的墓碑前。左同鑫选的这块墓地风水不错，离墓园门口也很近。

苏美彤一看到墓碑上刻着“爱子小青之墓”几个字，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紧紧抱着墓碑，哭得伤心欲绝。左同鑫先扶着苏美彤坐下，让她尽情宣泄悲伤。随后，他开始清理墓碑前之前留下的杂物，摆上新的贡品，点燃蜡烛和香。他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又洒了些酒，轻声说道：“孩子，爸爸带着妈妈来看你了。你别怪妈妈来迟了，她为你伤心了好久，一开始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现在才慢慢缓过来，我这才敢带她来看你。”说完，他在墓碑的另一边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苏美彤的情绪逐渐缓和。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伤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小青，你知道吗？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把你藏在心里，再也不能说出来了。没想到你爸爸还挺有心，给你在这里安了家，这样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儿子，你在那边还好吗？你也太狠心了，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想你吗？你怎么都不来找妈妈，妈妈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车祸前的那个晚上，我还和你玩了好久，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第二天会出事呢？妈妈知道，你是不想让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受委屈，你很懂事。可你知道吗，妈妈根本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才是妈妈最在乎的。你这个傻爸爸早就决定要好好抚养你了。小青，我们本来都说好了，过年的时候就去给爷爷奶奶说，让他们同意我们的婚事，可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明知道第二天会出事，为什么不早告诉妈妈呢？妈妈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总是想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后来我才发现，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你当时那么多异常举动，都在提醒我，可我却一点都没觉察到。那天，我真希望躺在那儿的是我，而不是你。儿子，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苏美彤越说越激动，情绪再次失控，竟然用头去撞墓碑。左同鑫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彤彤，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那天要是我不开车就好了，或者我们晚一点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小青在天上看着呢，他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他宁可自己遭遇危险，也不告诉你，就是为了保护你，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你要为了小青，好好地活下去啊。你知道吗，小杰很小的时候，在他爸爸墓前说过一句话，今天我也想把这句话送给你：今生我们不是再见，而是暂时分别，因为下一世我们还会相见的。”

苏美彤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左同鑫。左同鑫回望着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在左同鑫的安慰下，苏美彤渐渐平静下来。左同鑫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水，一边擦，一边给她讲于新杰父亲的故事。讲了很久，苏美彤的情绪才彻底稳定下来。

左同鑫讲完后，苏美彤也打开了话匣子，和左同鑫分享了许多和小青有关的事情。她把藏在心底的秘密都倾诉了出来，既是说给左同鑫听，也是讲给小青听。恍惚间，墓碑上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青色的小男孩，正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妈妈说话，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入神。

两人说了很久，聊了很多。突然，苏美彤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呀，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今天不是还要回家吗？现在还来得及吗？”

“没事，不急，我明天再回去也一样。我爸妈一天到晚都忙，我早回一天晚回一天，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们平时也就晚上吃饭的时候能聚在一起，其他时间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左同鑫笑着回答。

“今天在这儿也待了不短时间了，我们该走了。改天再来看小青吧。把我送回去后，你也回酒店好好休息，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苏美彤关心地说道。

“你没发烧吧？你这可是第一次这么为我着想，关心我呢。”说着，左同鑫在苏美彤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苏美彤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害羞地对着墓碑说道：“儿子，你看你这个没正形的爸爸，真气人！我好心关心他，他还这样。”

“没有没有，我这是太幸福了。”左同鑫拉着苏美彤的手，也对着墓碑说道：“小青，爸爸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谢谢你让我拥有这么漂亮的妈妈。爸爸在这儿谢谢你了。”说完，他对着墓碑鞠了一躬，然后起身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儿子，妈妈和爸爸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妈妈托梦。要是寂寞了，就像以前一样来找妈妈，妈妈一定好好陪你。”苏美彤也对着墓碑鞠了一躬，然后和左同鑫手牵手离开了。

回到家后，苏美彤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抱住母亲，放声大哭起来。母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忙上下打量苏美彤，焦急地问这问那，把她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姐姐看到这一幕，便去询问左同鑫。左同鑫也是一头雾水，他心里猜测这应该和小青有关，可刚刚在墓园里，该哭的、该说的都经历过了，实在想不明白苏美彤为什么现在还如此伤心。

左同鑫来到苏美彤家，自然是贵客。苏美彤的爸爸热情地拉着他聊天，问东问西。妈妈和姐姐在厨房忙着做饭，姐夫则继续做着新年的准备工作。让人意外的是，苏美彤一改往日的懒散，变得勤快起来。她一会儿帮着妈妈做饭，一会儿又帮姐姐收拾屋子，一会儿又忙着打扫卫生，忙前忙后，一刻也不停歇。

家里人一开始还以为苏美彤是因为左同鑫来了，故意表现得很勤快、很孝顺。可等左同鑫走后，苏美彤依旧如此，处处为家里人着想，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反常的举动让家里人有些担心，一开始还以为她中邪了，心里各种不习惯。不管苏美彤去哪儿，姐姐都要跟着，生怕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但苏美彤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时间久了，家里人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对左同鑫这个未来的女婿，更是满心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