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鸡叫三遍的时候,云禾县的街面已经又活了过来。
抱着昨夜的基本猜测,许阳走在街上的时候,特意多留了几分心思,跳出视角来观察着云禾县。
早起的挑夫打着哈欠往茶馆送水,两个青布短褂的学徒急匆匆跑过,衣角带翻了豆腐摊边的笸箩。
“看着点儿!”老丈喊着弯腰去捡,白嫩的豆腐已沾了灰土。
许阳在烧饼铺前站定,要了张刚出炉的芝麻饼。
掌柜的抹了把汗,接过铜子时拇指在边缘搓了搓。
“给您挑个大的。”他说着揭开炉盖,热气扑面而来。
后面排队的老妇突然往前挤了挤,胳膊肘抵上了许阳的后腰。
“您请站好。”他侧身让了半步。
老妇浑浊的眼珠转了过来,干瘪的嘴唇蠕动着,终是什么也没说。
铺前排队的几个人都在往前张望,似乎生怕那炉烧饼分完了似的。
对面肉铺前围了七八个人。
“今日肋排五十文!”系着油围裙的屠户高声吆喝,剁肉刀重重斩在案板上。
“昨日不是才四十?”短衫汉子涨红了脸。
屠户头也不抬:“今早收摊税的刚走。”
粮店门前格外热闹。
两个婆子为了半升米的份量吵了起来,店伙计忙着劝架,另一个客人趁机多舀了一勺倒进自己的布袋。
“劳驾。”许阳刚要向前,身侧猛地挤过来个扛米袋的壮汉,麻袋角蹭了他一袖子白灰,“嘿!嘿!嘿!瞅着点道!”。
东市口正在卸货,几辆马车横在路中。
赶车的把式扯着嗓子骂挡路的行人,一个挑担卖花的小贩躲闪不及,竹筐蹭掉了两朵牡丹。
“看着点!”小贩的声音淹没在车轱辘声中。
走到十字街口,赌坊的小伙计正往门楣上挂红灯笼。
台阶下趴着个醉汉,路过的人纷纷绕开。
“这都三回了。”旁边一卖糖糕的摊主斜眼看着,小声道。
“可不是,”隔壁修鞋的应和,“我听里面的人说啊,那张家老二,听说把祖屋都押上了...”
许阳转身走向茶楼,台阶上有几枚湿漉漉的铜钱。
楼上飘下零星的叫嚷声,隐约能听出是几个行商在争利钱的事。
店小二拎着茶壶来回跑动,衣领已被汗水浸透。
角落里坐着个老书生,正对着碗剩茶发呆。
“客官用点什么?”小二问道。
老书生摇摇头,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排出七文大钱,犹豫着又收回去三枚。
窗外的街上,人声鼎沸。
一个孩子哭着抓住母亲的衣角,妇人烦躁地甩开手:“去去去,没见娘正在还价?”
对面布庄的伙计站在凳上吆喝:“新到的杭绸!先到先得!”话音未落,挤进来的人又多了几个。
远处的县衙门口静悄悄的,两个衙役抱臂站着,对街市的热闹视若无睹。
......
此刻的许阳宛如一个观众,在观看这一幕戏剧,留意下每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到了午时,许阳找到了单红绫留下来的记号,顺着记号掠去看见一个红衣女子,正是单红绫。
“道士,你过来看看。”单红绫一脸凝重的将许阳叫了过去。
虽然许阳有很多想对单红绫问的问题,但还是放下了疑问低头看去。
地窖的入口已经被单红绫撬开,许阳附身低头时,一股霉腐的浊气涌上来,混着铜锈和微甜的血腥味。
“你闻到了吗?”,锈气里混着熟肉般的腻香,“上午我看运进来的明明是酒坛......”
“下去看看!”许阳他放慢脚步,向下走着。
陈朽的木梯在脚下嘎吱作响,仿佛踩在脆薄的骨片上。
下面漆黑一片,许阳皱了皱眉。
他随手捏出一张火符凝起一缕微光,火光映照下,地面上的痕迹渐渐清晰——湿腻的青苔间混杂着褐红的血污,像是被无数人拖拽着踩过。
铜钱散落满地,有的还裹着泥,有的却像是嵌在地里,方孔里爬着蛛丝一样的细线。
地窖里堆着的不是金银,而是小山般蠕动着的“天机钱”。
铜钱彼此碰撞的脆响里混着粘腻的水声,借着火符,两人看见每枚铜钱的方孔里都探出细如发丝的红须,正贪婪地吮吸着下方堆积的尸体,其中旁边甚至还有他们的一个“熟人”——朱八福。
“果然”,单红绫谈了口气说道,许阳侧目。
“在你闭关的几日我其实就觉得事情变得不对劲起来......”
“原理上来说,灵泉院离此地差不多十日的日程。就算我最开始发过暂时无碍的消息,那边也不可能再不过问。同时我在云禾县发出去的任何消息都没有回音...就好像...”
“就好像被屏蔽了一样”许阳接着补充道。
单红绫嗯了一声,“我也曾尝试走到县城边境两次,但是每回快到县城口,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耽搁或者劝说多留几日。察觉到异常后,我也便没再试试了,也怕打草惊蛇,直到拖着你借机会去赌坊,我才恍然大悟。”
“是那铜钱。”许阳说着。
“于是昨日我用了个宝贝符箓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去翻看了账本和案卷,也多亏了这几日人心躁动,值守的守卫都有不少翘班去赌一把让我抓到机会的。”
“我发现近两年几乎县城内大部分的税收都在暗地里支撑这个赌坊,那李管家嘴中的老爷恐怕就是这云禾县的县令。”
“但恐怕也不够。”
“是的,我发现还有一个账本。翻开的账本页面上,赫然画着横竖排列的铜钱图样,边角批注着人名。有些名字被墨点覆盖,有些则是朱砂圈起,那些被朱砂圈起的人名旁边,还有着一笔进账......”
......许阳沉默了片刻。
“赌客们到死都以为自己在赌钱。”许阳耳语,“其实他们才是被押上赌桌的筹码。”
“昨夜我也用了一些手段,探查到县令手中有一件异物,形若铁蛀匣子,对其视若珍宝。”
单红绫深深的看了一眼许阳,“恐怕这就是关键之处了,这个匣子或许就是这场戏的关键。”
“嗯...另外我还研究了下这天机钱和咱们在徐家村遇到狐仙娘娘所操纵小鬼用的,应该也是同源的产物。”
“说起这个,我昨天翻看卷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