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嘴上逞强。
但黄万里不笨,懂得惹怒学生的后果,所以他去学校很低调,轻车简从,且隔条街就停下,几人步行进的校园。
可算是颇为识时务。
他们到的时候,年会已经开始。
所以,就更没人注意到他们了。
黄万里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学生们自我排演,自我组合的速成班子,自是无法和各剧团、大文工团的专业演员媲美,见惯了那些的黄万里,看不上也很正常。
年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夜幕来临的时候,十八相送开演。
幕布拉开,水清草绿,一片春景。
不见人。
宛如天籁般的声音先传来。
“碧草青青花盛开
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生生爱
山伯永恋祝英台……”
是男声,但空灵、纯净、悲悯、婉转,宛如天国传音,一下子撞入在场所有人心怀,现场观众下意识屏住呼吸,怕惊扰这天籁。
黄万里翘着的二郎腿也悄然放下。
“促膝并肩两无猜
十八相送情切切
谁知一别在楼台……”
这时,成双成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出场了,书生打扮,俏丽无双,宛如对对蝶儿翩翩起舞在花丛、草间,歌声又起……
“……啊~”
轻吟伴着梁祝旋律,不疾不徐。
“楼台一别恨如海
泪染双翅身化蝶
彩蝶翩翩花丛来……”
这次是女声,温婉、哀怨,恨不得把人的心揪成一团,揉成碎片,撒入云海,对对彩蝶和着,飞舞、盘旋,时而欢乐,时而悲伤,随着最后一声“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翩翩飞出舞台,空留满场的伤感。
这时,合唱又起。
“三载同窗情如海
山伯难舍祝英台
相依相伴送下山
又向田塘道上来安排……”
歌声中,梁山伯与祝英台登场,全场顿时掌声雷动,因为梁山伯太儒雅,宛如书生再世;因为祝英台太俏丽,仿佛精灵下凡,一刚毅一温柔,一潇洒一活泼,相得益彰,竟如梁祝复活一般。
祝英台开嗓,越剧唱腔。
“书房门前一枝梅
树上鸟儿成双对
喜鹊满树喳喳叫
向你梁兄报喜来……”
折扇旋动,水袖飞舞,一时间,借一扇双袖,小女儿欢喜情态表露无疑。
梁山伯儒雅挥扇,小心护着调皮祝贤弟,免得他不慎掉下田埂落入水田。
“一学二人出门来
门前喜鹊成双对
从来喜鹊报喜讯
恭喜一路平安把家还……”
祝英台双袖舞成花儿朵朵,眉传情目示爱,如小鹿开怀,欢欣之情再难掩藏。
“青青荷叶清水塘
鸳鸯成对,成对又成双啊
梁兄,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你愿不愿配成双……”
那发自内心的羞喜,除了化身呆头鹅的梁山伯,谁都能看得出来。黄万里脸色有点黑了,阴阴的,脸皮抽搐,宛如心头肉被人啃了一般,再也难以释怀。
梁山伯失笑,以扇指点笑他的祝贤弟。
“配鸳鸯,配鸳鸯
可惜你赢得夫子女红妆……”
夜幕已落,路灯亮起,学校外面大路上,一行警车闪着车灯,正驶了过来,路过秀儿家的馄饨摊时,惊得摊主和食客纷纷观望,继而交头接耳起来。
“瞧这模样,是去学校的吧?”
“可不是咋的。”
“学校能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前几天报纸上……”
“抓学生?不至于吧……”
“谁知道呢?那可是强龙啊。”
秀儿解下围裙,她母亲惊问:
“丫头,你想做啥?”
“我去学校看看。”
“你去做甚?”
“我听他们说,挨打那个就姓沈,他又救了人,那天去一招的都是他同学,这时候去学校,肯定是抓他的。”
“你去有什么用?”
“我去看看。”
说完,人已经跑远了,父亲着慌,旁边另外俩姑娘忙说:“叔,你们别着急,我们去看着秀儿,不让她出事。”
一男孩也放下正刷的碗:
“我去看着她们。”
打烧饼做白吉馍的那个,这时也忍不住了,“他一个人怕是看不住。”
卤锅也不管,解下围裙也跑了。
食客们闻言,也纷纷起身结账,起身追了过去,都想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一瞬间,摊子上就剩中年夫妻俩。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咋办。
学校礼堂,年会仍在开。
放飞自我的祝英台又出了幺蛾子。
“离了井来又一堂
前面到了观音堂
送子观音桌上放
我与梁兄来拜堂……”
余青雪入戏了,扯住沈知言就跪下,一下、两下、三下,礼成。
梁山伯一脸懵逼,无奈笑唱:
“贤弟越说越荒唐
两个男子怎拜堂……”
祝英台才不管这个,反正礼成了。
“多谢梁兄啊~情意深
登山涉水送我行
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别
请梁兄,就此留步转回程……”
过河拆桥了。
小鹿般雀跃着,顷刻间隐入幕布。
惹得台下欢声一片,掌声,口哨声,响成一片,纷纷高喊:“梁山伯,追呀。”开始还是一两声,随即更多人加入,变成了大家齐声高喊:“追呀!”
梁山伯大笑,“贤弟慢走,草堂结拜情意重,让愚兄再送贤弟到长亭。”
人也隐入幕后。
黄万里的脸色已是紫了。
现场却欢呼声冲天而起。
正当大家以为要结束时候,秦腔二六板响,祝英台的声音又在后台唱起。
“杭州读书整三载。”
梁山伯接上:“离别依依分不开。”
唱声刚落,梁山伯与祝英台重又登场,一般装束,唱腔唱词已是变了。
随即,又是祝英台:“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出了城,过了关,但只见山上樵夫把柴担。”
梁山伯接:“书馆门前一枝梅,树上的鸟儿对相依,喜鹊儿满树叫喳喳……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
秦腔!正宗秦腔,众人精神一阵。
礼堂外,正准备进入的数名公安叔叔们忽然停步,跟在后面的秀儿他们,同时被路口警戒的人拦住,不让进入。
礼堂内,祝英台那娇声正传来。
“梁兄啊,他为何人把柴担?你为哪个送下山?”
“他为妻儿把柴担,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领头那人问陪同的陆笑川:“秦腔?陆老师,你们学校有人才啊。”
陆笑川苦笑:“沈知言和余青雪。”
“哦?这时打扰,似乎不合适哈。”
“那就……听听?”
“听听。”
礼堂里,对口相声一般,祝英台再一次和她的梁兄耍起了花枪。
祝英台:“过了一山又一山。”
梁山伯:“前面到了凤凰山。”
祝英台:“凤凰山上百花开。”
梁山伯:“缺少芍药共牡丹。”
祝英台:“梁兄你若是爱牡丹,与我一同把家还。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你要摘,也不难~啊~……”
“可惜,太短了。”
领头那人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陆笑川再次苦笑,“别急,还有,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面呢,唉……”
他见过剧本,也看过彩排,自然知道沈知言搞了一个大的幺蛾子在后面。
礼堂里,序幕结束,幕布拉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祝家逼婚现场。
暗夜,电闪雷鸣。
祝父:“嗯,这诗经陈风月出篇,虽然过于言情,不过女人家会这些也够了,所以呢,叫她早点回来是对的。”
祝母:“英台,不见半年,你进步了挺多哦,瞧,你爹很满意你的表现……”
祝英台:“我不知道。”
祝父:“你不觉自己已不同了吗?”
祝英台:“不知道。”
祝父怒:“没一点主见,自己什么样你都不知道?”
祝英台:“我知道。”
祝父:“那你说!”
祝母诱导:“说出来呀。”
祝英台:“我不嫁!”
祝父大怒:“不嫁?你究竟读了哪本圣贤书,教你忤逆父母的?”
祝英台怒拍桌案:“为什么非要逼我嫁给马家?”
祝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女婚嫁一向由父母做主,不由你嫁还是不嫁,这是常理,书院难道没教你吗?”
祝英台:“如果我已经跟人家定了亲,照常理,我怎可能有两个丈夫?”
祝父:“定亲?没礼没聘,没查家底,没对门第,自己订亲?笑话!”
大礼堂里一片静寂,几落针可闻。
这样说有些夸张,但众人的感觉就是如此,从刚才欢乐转入如今冷肃,没一点过度,原本热火朝天的大礼堂,宛如整体落入冰窖,冰寒直直透入骨缝。
在座不是学生就是老师,谁还没接触过梁祝呢?可这样场景,着实没想到。
黄万里突然静了下来,知道这才是今晚的戏肉,门当户对,回到正路了。
舞台上,祝母一连串的吩咐下来。
“小灵子,带小姐回房。”
“长福,守着小姐房门,不准小姐离开半步!”
“长贵,我要知道你是怎么陪小姐读书的,家法,给我打他三十棍,打完了之后,好好交代清楚,打!根狠打!”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地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