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神罚（二）

海神湖的夜雾像一层薄纱，将湖心的海神阁笼得若隐若现。霍雨浩独坐在湖畔石亭中，五指深深扣住栏杆，指节泛白。黄金古树的金光穿透雾霭，在湖面碎成一片粼粼的血色——那是璟儿所在的治疗室方向。他盯着那片光斑，仿佛要将瞳孔烧穿。

“雨浩。”

贝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霍雨浩没有回头。蓝电霸王龙的雷息裹着夜露的湿气，贝贝与他并肩而立，掌心按在少年紧绷的肩头，“契约的事……你做得对。”

“对？”霍雨浩突然冷笑，灵眸武魂不自觉地开启，瞳孔中流转的银光割裂夜色，“她醒来会恨我的。锁神环、禁足令、还有那个见鬼的生命剥离条款——这和把她卖给学院当实验品有什么区别？”

贝贝的指尖迸出一缕电弧，强硬地压住霍雨浩颤抖的肩膀：“如果没有这份契约，她现在连恨你的机会都没有！”

雷光映出霍雨浩苍白的脸，他颓然跌坐在石凳上，掌心还残留着羊皮契约的灼痕。那是庄老用生命古树的汁液写的条款，签字时他的血滴在璟儿名字旁，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大师兄，我签的时候……听见她在哭。”霍雨浩突然捂住眼睛，“精神探测共享还没解除，我能感觉到她的魂力在契约生效时剧烈震荡——她根本不想被这样‘救活’！”

贝贝沉默地坐下，龙鳞从袖口褪出，露出布满焦痕的手臂：“我也曾签过类似的契约。”他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烙着一枚凤凰纹章，“用自由换生机，是弱者唯一的筹码。”

湖风掀起水浪，拍在亭柱上溅起冰凉的水珠。霍雨浩忽然抓住贝贝的手腕，魂力不受控地外溢：“可你至少有选择的机会！但璟儿她……她的武魂在变异，那些火焰根本不是魂师该有的力量！我没得选！”

“所以需要你成为她的锚。”王冬的声音突兀插进来。粉蓝发梢扫过霍雨浩后颈，少年拎着两坛酒翻进亭中，身后跟着萧萧几人，“喏，徐三石学长贡献的陈酿——他说喝醉了才能骂醒你这个笨蛋。”

“徐三石，喝酒对于他们来说还太早了。”贝贝不满的盯着徐三石。

徐三石嬉皮笑脸地抛来一坛酒，“怎么？年纪小就不能喝酒？不能喝就少喝点呗，这里有我们二人，还解决不掉吗？”

江楠楠一脚踹中徐三石小腿：“说正事！”

“疼疼疼！好好好……”他揉着腿摸出一卷图纸，“魂导系那帮老头子让我捎话，锁神环的初代机下个月完工。哥亲自试过了，戴上去顶多像被玄老踹一脚——死不了人！”

萧萧将温热的食盒推给霍雨浩，九凤来仪箫在腰间轻颤：“班长，你一天没进食了。我热了些食物给你。关于璟儿的武魂变异，我和王冬偷偷从周老师办公室抄了一份。”

霍雨浩怔怔望着众人。王冬突然掰过他的脸，额头重重撞上他的：”听着！我的人生理念从来不是靠‘正确’的选择活下来的。”少年眼底燃着炽烈的金芒，“而是靠的是把每一个‘错误’都变成传说——就像万年前初代史莱克七怪一样！”

湖心忽然炸开一道绿金色光柱，黄金古树的枝条如群蛇狂舞。霍雨浩猛地站起，却见契约烙印在掌心亮起血光——治疗室的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开始了。”贝贝按住想要冲出去的霍雨浩，龙鳞覆上全身，“记住，你现在不仅是她的雨浩哥……”

雷光中，他的瞳孔竖成冰冷的龙类竖瞳，“更是史莱克最锋利的鞘。”

……

黄金古树的根须刺入璟儿脊背时，庄老的瞳孔已完全化作翡翠色。他枯瘦的躯体悬浮在半空，生命古树的虚影与黄金树根系纠缠成巨大的茧，每一根须脉都流淌着液态魂力。

庄老悬浮的下方，三十七名身披白色衣袍的魂师盘腿吟诵着符文。每一位的魂师手腕上都连接着黄金古树的根须，如果璟儿还醒着。那么必将对其中一人感到熟悉，今日常打扰的李老师都在其中。这次学院基本出动了所有七环修为以上的治疗系植物类魂师。

三十七名魂师魂力相互连接，而阵法的中间自然是庄老。随着魂师们吟诵的经行，黄金古树也发生了变化。树枝摇曳着身姿，原本翠绿的树身的在每一次的摇曳和吟诵中逐渐染上金色。

亮光照亮四方，不单单是史莱克城。连星斗大森林那边也能感受到史莱克学院这边的异样。

“生命潮汐？”星斗大森林深处，一头沉睡的黑龙睁开眼，望向史莱克的方向。因他的突然苏醒，周围的鸟兽都慌乱逃窜。只有一头浑身金色毛发且拥有三只眼的异兽呆呆的看向黑龙，似乎是好奇刚刚黑龙所说的那个词汇是什么意思。

黄金古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的奇珍异象，需要黄金古树长久的积累。当生命能量达到一定规模后，黄金古树就会全身变得金黄，并释放一种特殊的具有生命能量的波动。这种波动如潮汐一样向四周席卷，魂师界的学者便将此现象为——生命潮汐。

生命潮汐具有滋补生灵生命力，洗涤全身等功效。对魂师来说是极好的修炼机遇，百利无一害。

而这也是史莱克众位宿老想到救治璟儿的办法，利用秘法及生命之树武魂的特性催动黄金古树发生一起人为的生命潮汐。利用生命潮汐来对冲璟儿体内的那一股毁灭之力。当这秘法对施法者的伤害极大且人为的生命潮汐的质量远不如天然。距离上次发生生命潮汐才过去两百年，黄金古树的积攒的生命能量还不够，所以其好处远不如上回且范围也就海神阁的周围能享受到。

“穆老！”庄老嘶吼着，七窍渗出碧绿血丝。

穆恩佝偻的身躯猛然挺直，海神三叉戟虚影在他掌心凝实。戟尖刺入黄金树主干的刹那，整座海神阁被湛蓝光柱贯穿，穹顶浮现出一道手持三叉戟，长发飘逸的湛蓝色男子身影。

自古史莱克便是有神迹的地方，历届海神阁阁主作为史莱克最高的执行人也是，海神唐三在人间的代言人。阁主具有面见唐三的机会，而海神之光也是唐三回应代言人的证明。

海神之光中蕴含这圣神之力和神界法则之力在，对抗璟儿身上的混含神罚气息的毁灭之力最好不过了。

在海神之光和生命潮汐的作用下，璟儿周围的火焰居然逐渐熄灭。古树枝头滴下的金黄色露珠与璟儿眉心的那枚暗紫色铭文接触，照射出七彩。生命之力流淌在璟儿全身，因毁灭之力受损的之处都重新焕发生机。璟儿的发丝居然也伸长几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发展，可璟儿灵魂深处的那一道烙印可不这么想。

正当璟儿眉头的那枚暗紫色符文消失的时候，一股充满滔天杀意且冰冷的恐怖能量从璟儿眉头出现。强烈的血红色波动与生命潮汐相撞，使黄金古树的光芒都暗淡不少。恐怖的气浪冲击让施法的三十七名治疗系魂师和庄老受到伤害。

宋老的翡翠拐杖裂开无数细纹，九十七级魂力化作飓风结界笼罩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眼睁睁看着海神之光在璟儿胸口凝成的金色漩涡被寸寸染黑——那暗紫色火焰竟在吞噬海神之光，火焰中浮动的白发少女虚影越发清晰，仿佛要踏破虚空降临现世。

不止如此，突然出现的血红色能量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手握血色巨剑，长发飘逸的血红色男子身影。在他出现的瞬间，海神虚影也骤然消失。

血红色身影手握巨剑，剑指苍穹。一道血色光芒直冲云霄，片刻间乌云涌动。原本无风无云的海神阁，立马狂风涌起，巨浪狂涛。血色雷云已凝成漩涡。那不是寻常雷劫的暗紫色，而是粘稠如血浆的猩红，云层中翻滚的雷霆形似万千骸骨堆砌的巨龙，每一节脊椎都迸溅着杀意。

“他妈的！这也是，这丫头引来的！？”

粗暴且愤恨的声音敢说完，穆老的身后就出现了海神阁其余宿老。望向空中这一变故，无不露出了惊恐之色。

“难怪师叔在这丫头身上察觉到了神界的气息，原来是这丫头带有神罚。早知道就应该不让她进入史莱克学院。就让我现在杀了这丫头，神罚便会退去！”

玄老正打算处掉漂浮在半空中的璟儿，却被一道金色的龙影挡住。

“来不及了玄子，神罚已经锁定了海神阁。哪怕现在处理掉璟，神罚依旧会降下。”

玄老怒爆粗口，“亏麻了！救个她，把整个学院的基业给搭上了！”

“阁主，接下来该如何？”林老（全名林惠群，海神阁宿老，聚宝阁阁主）走到穆恩身旁询问。

穆恩望向天上迟迟不下的神罚，并没有过多思考就下达了命令，“众海神阁宿老听令，史莱克进入最高级别的警备状态，带上海神阁的学员和教师，马上撤离海神阁。我将独自留下，应对神罚！”

听到穆恩讲出这种话，众宿老无不哗然。纷纷劝导穆恩一同离开这里，可穆恩决心如此。自己当初下的决定，自己一个人很承担下去。本身自己命不久矣，当下之际最为重要的就是留下史莱克的火种。如果自己殒命，那么下一代的海神阁阁主就传位于玄子。

众人见无法劝动穆恩，便立马行动起来。将最后一名学员撤离海神阁的时候，玄老和言少哲还是不忍的停留看向穆恩，最后还是穆恩摇手示意离开才不情愿的离开。走之前还向穆恩鞠躬，以表恩情。

望向天空中迟迟不下的神罚和身后寂静的海神阁，穆恩如释负重的叹了口气。他看向面前全身燃烧着暗紫色火焰的璟儿，陷入沉思。

想想自己晚年还能遇见像她这样的孩子，也是一种福分吧。这丫头几乎每天都会找自己这个老头子聊天，弄好吃的。人在功成名就后，往往都会觉得孤独，跟自己同时代的人都相继离自己而去。自己活下来的唯一动力也就是为了史莱克。

难道这回自己赌错了？穆恩不禁自问，从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有神祇气息的时候就觉得，或许自己在去世之前能为史莱克留下一份神迹。毕竟斗罗大陆已有万年没有神祇诞生，她身上也许有成神的办法。

可没想到，那个神祇的气息居然来自这道神罚！连神界都畏惧的存在，这丫头到底何方神圣？

“好啦，这回你的瞌睡虫爷爷要跟你一起走咯。”穆恩慈祥的抚摸璟儿的额头，完全不顾璟儿身上暗紫色火焰是否伤到自己。可那紫焰这回似乎有灵性一般，在他抚摸的地方没有燃起。这让穆恩感到诧异。

忽然间，穆恩周身九个魂环亮起，黄、黄、紫、紫、黑、黑、红、红、红。

一头金色的巨龙盘绕着海神阁，向天上的神罚咆哮。

神罚感觉受到挑衅，也幻化出相同的血红色巨龙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正当两龙相互碰撞的时候，时间突然凝滞。

时间凝滞的刹那，穆恩的瞳孔还倒映着血色巨龙狰狞的獠牙。此刻那些獠牙却化作琥珀中的虫豸，连翻涌的杀意都被冻结成琉璃般的纹路。他看见飘落的黄金古树的枝叶悬停在鼻尖三寸处，叶脉间流淌的金光凝成细小的冰晶。

时间停止！？穆恩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不前。其范围居然能包含整个史莱克城！如此大范围的时间停止已经超出了魂师的范畴！

生命女神的裙裾拂过凝固的血色雷霆，枯萎的寂雪花在发间重新舒展成剔透的水晶。她俯身时，翡翠色神纹从指尖蔓延，化作万千萤火没入璟儿眉心。那些萤火穿透暗紫色符文时，穆恩听见无数细碎的悲鸣——像是被囚禁了万载的星尘在啜泣。

“疼吗？”生命女神指尖抚过璟儿锁骨处的灼痕，暗紫色火焰竟如幼兽般蜷缩退却。她将耳畔垂落的棕发别到耳后，发丝扫过之处，璟儿皮肤下蠕动的黑色脉络纷纷化作晶莹的露珠，“请原谅我，没能及时找到你。让你受苦了。”

生命女神温柔的抚摸着璟儿，就像一名柔弱的母亲安抚自己找寻许久的孩子一般。平时在众神面前温柔且强大的生命女神，现在只剩下作为母亲的担忧与柔弱。由于神界受外来星系的影响，与下界的时间同步出现了误差，才让她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如果不是这颗她遗留在这个世界的黄金古树，她根本无法准确定位到这里。再晚一步，璟儿就要陨落在这里……

昏迷中的璟儿忽然颤动睫毛。生命女神擦去眼角的眼泪，轻笑一声，掌心绽放的翡翠莲花缓缓没入她心口。莲花每绽开一瓣，璟儿发梢便褪去一缕银白，取而代之的是与她相同发色的棕黄。当第九瓣莲花盛开时，穆恩惊觉璟儿周身浮起细密的绿金色纹路——竟与黄金古树树心的天然神纹一模一样。

神祇！绝对是神祇！

穆恩无比兴奋，在他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遇到来自神界的神祇，从她跟璟儿的互动来看，璟儿与她或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好了，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模样。”

生命女神似乎知道这片停止的空间，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她转头看向穆恩，尽管他分明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她指尖轻点，璟儿心口浮出一枚翡翠种子，种壳上刻着与毁灭之神领口相似的纹路，“希望小紫不要发现我偷了一丝他的毁灭本源……”狡黠的笑意在她眼底流转，指尖一弹便将种子按入黄金古树主干。

古树年轮突然泛起翡翠涟漪，树冠垂落的金丝尽数化作剔透的冰棱。穆恩感受到沉寂百年的魂核竟开始跳动，仿佛有初春的溪流在干涸的经脉里苏醒。就连当年贸然吸收龙丹，被龙丹内的戾气折腾的旧伤也在这一刻痊愈！肉体的衰老也在此刻停止，甚至有返老还童之象！

这就是神祇的力量吗！太不可思议了！

“谢谢你在危机时刻保护了这个孩子，我尽自己一点微薄之力。希望你不要见怪。”

生命女神重新看向怀中的璟儿，虽然她让璟儿体内那失控的毁灭之力得以控制。但这治标不治本，引发璟儿失控的罪魁祸首却是这枚刻在她灵魂上的烙印——审判之种。

生命女神当然清楚这烙印的来历，世间只有一人能做到，那人便是同自己一样，作为神界五大至高神之一，三大执法者之一的修罗神——唐三。

审判之种作为神界酷刑之一，它是由修罗神利用神界法则之力烙印在神祇灵魂上的。这种酷刑是分多阶段的，可以根据烙印的模样区分，最严重的是彼岸花。从璟儿灵魂上的这个烙印来看，她这个还是种子的阶段。这就表明，今后她所要经历的审判将越发艰难和可怕。

生命女神还不清楚，为什么唐三还在璟儿身上下如此恶毒的烙印。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神界和诸多下届的事情。

而且璟儿的烙印与寻常的审判之种还不同，生命女神无法将其剔除。这个烙印似乎还有高于神界法则之力的存在。

生命女神低下头，在璟儿额头上轻轻一吻，顿时，一道碧绿的光晕绽放将璟儿全身就都变成了碧绿色。

这一吻，叫生命女神的祝福，祝福对象自身的生命力将比普通人类不知要强大多少，这将让他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而且这份祝福需要消耗生命女神十分之一的本源神力。至少需要生命女神数十年，她才能将这份消耗的生命力重新修炼回来。

这迟到一吻是充满着生命女神对璟儿的愧疚，从她诞生起自己就没做好义务去照顾她。甚至在上次之前，自己都未曾感受到它的存在。

生命女神要离开了，由于神界的危机正悄然靠近，自己浇灌起源之种和强制下界消耗了她太多神力，她无法将璟儿带到神界。并且自己下界的时间过久，必将有神祇发觉，到时候在其他神祇面前无法树立榜样。让毁灭之神难堪。

最后，生命女神为璟儿系好散乱的衣带，动作轻柔得像在给新生的花苞裹上晨露。当她直起身时，悬停的黄金古树枝叶突然加速坠落，血色雷霆的咆哮重新撕开凝固的时空。

“我名为生命女神，神界五大至高神之一，三大执法者之一”她的声音混在重新流动的风暴里，“今晚的事情记得保密，璟儿今后就拜托给你照顾了。”

穆恩的龙爪还保持着撕咬的姿势，却见血色巨龙在触及黄金古树的瞬间分崩离析。绿金色的光晕从树心荡开，所过之处猩红雷云化作璟黄色的雨滴，每一滴雨水中都蕴含着细小的神纹。黄金古树剧烈摇晃，暗淡的金黄色树叶迅速掉落，夜晚的海神湖也因此焕发金光。而新生的枝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引发了三百年一回的生命潮汐。

他僵硬地转头，看见璟儿眉心的暗紫色符文正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含苞的雪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