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耳的声音,从酒杯里发出,像是在窃窃私语。
那是张程恩的心声吗?
他终究没有解释。
四杯葡萄酒静置在餐桌上之后,他的右手拿起身前的酒杯,面容微扬,满腹心事,和祝酒时的开怀,混合在一起。
仿若痛快,却似忧伤。
祝酒词被说出口之前的短暂时光里,苦与乐几乎隐藏不住。
像是胸怀驻留在心间许久,终于可以透露一二。
果然,当众人齐齐的站起,在祝酒词结束之后举杯相碰时,他笑了。
无奈的笑容。
然后一饮而尽,紧接着,眼泪窣窣的流了出来。
“接下来又要抓人了!”
声音有些嘶哑,双手撑在餐桌上,背部弯成拱形,这一刻,像是在呜咽。
赵恒熙的神色,也变的惨然,一双眸子,盯着餐桌,右手小心翼翼的,将身前的碟子,推到张程恩身旁。
没有言说,却胜过千言。
关切的心,彰明较著。
右胳膊抬起,擦拭了一遍眼角的泪水。
像个小孩,神情和动作皆像。这个瞬间,张程恩的心智,似乎小了几岁。
“抱歉,我又失态了,实在忍不住。”
眼泪沾染在唇角上,却讪讪的笑着,身躯也重新落座下来,招呼其它三人开始吃菜。
气氛有些沉重,窗户外面,夜色阑珊,头顶上的灯,却明亮如火。
白色的火,世间绝无仅有,只会存在于小说里。可是却倔强的这般形容。
宋晗倾的眸子里,透出来的就是这番情绪。
有些激越,像是被别人撩拨起来。
除了张程恩,不会再有其他人。
眼眸瞥一眼这位肃穆的男人,右手拿起还剩下少半杯的红酒,站了起来。
“张程恩,今晚和你再碰一杯。”
“之后呢?”
“别管之后,就是现在。”
疾言厉色!
像是木槌一样,敲打着沉重的钟鼓。“咚咚”的响声,振聋发聩。
却依然浑浑噩噩,身躯站起来的时刻,倒满酒水,张程恩的面容,饱含着悲切。
苦痛藏于心中,难以消散么?
今晚的张程恩,实在另类。生平第一次瞧见男人的眼泪,并且悲伤似江河水一般,滔滔不绝。
“我们一饮而尽,如何?”
“好!”
再次仰面,一饮而尽,然后忍不住的失声痛哭。
“你知道吗,一旦和反叛者牵扯在一起,就意味着真相永远会被掩埋,很多人会为了它,身死殒命。我最见不得无辜之人,平白遭受折磨,上次执政官暴毙,冤死狱中的沧海城居民,多到上千人。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这就是你心中的郁结吗?”
“是,所有的苦痛都是因为它。”
宋晗倾拿起酒瓶,替张程恩斟满葡萄酒。
“再喝一杯。”
“再喝一千杯都行。”
右手迅疾的握住杯梗,仰面灌入口中,然后又猛的砸向餐桌。
“咚!”
是剧烈的撞击声,张程恩的神色几乎癫狂。
“宋晗倾,你不懂,我知道你不懂,因为我知道,你是贵族。”
“我不是,你在臆想。”
“绝对是,如若不是贵族,怎么可能对主神的敬畏之心,寥寥无几。你不懂我的痛。”
沉默不言,甚至时空,都变的静止,唯一动着的,是王宵玥的手,她使劲的拽着张程恩的衣角,想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是胡言乱语么?
宋晗倾的神情,分明是肃穆的。
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再次替张程恩倒满葡萄酒。
“葡萄酒可以激发人的情绪。”
“那我不喝了。”
“喝,必须喝!”
语气近乎于责备,宋晗倾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张程恩的面容。
“晗顷姐,这次允许我僭越,要不我替程哥喝,怎么样。”
“赵恒熙,你别多事。”
宋晗倾瞪了赵恒熙一眼,然后拿起张程恩的酒杯。
“你不喝可以,我替你喝。”
一阵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像是忽然之间出现,尽管从表演者驻地出来时,它已经拂过面容。
不应该这般形容,它们是不同的,傍晚的风已经飘零至远方,此刻出现的,是新人。
聚散苦匆匆!
一个小时之内,旧的已经离开,那么是否很快,新人也会消散在天地间。
已经感觉不到的,仅仅存在了数秒钟。
不,刹那之后,就消失不见。
张程恩的心,也在刹那间变了模样,因为阻止宋晗倾喝酒的瞬间,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其实是同时握住了酒杯,然后面容低垂。
低垂着的是张程恩,宋晗倾却是仰着的。
似乎忘记了某些禁忌,比如两只手应该立刻分开。
忘记的还有时间流逝,这一刻,光和影都被刻进了身躯里。肌肤披上了纯白的外衣,柔和又温顺。
柔和的是张程恩,尽管神色凄苦,可是落入眼眸里,是这般模样。可以再次确认,张程恩确实未曾恋爱过。
甚至握住女人的手,也是第一次。
“某些话我不会说三遍,松开你的狗爪。”
“你!”
愤怒之火,倏的窜了起来,并且不断的高涨,此刻的张程恩,似一头猎豹。
立道者行动处处长的威严,终于爆发。
“张程恩,你最好怒气冲天,否则接下来就是我的反击。”
“你随便!”
右手奋力扬起,挣脱张程恩的手掌,然后一挥,红褐色的酒水,泼在了他的脸上。一张白皙的男人脸,沾染上了红色。
渗人的红色,像鬼影一样。如若灯光暗淡一些,几乎就是恐怖片里的鬼。
或许本来就是!
为了工作尽心尽力到面对女人都不甚自在,之前的生命里,可以确认从未出现过女人的身影。
“丑!”
轻叱声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面对一张俊脸,却怎么也无法说出赞美之词。
“宋晗倾,我知道你心存芥蒂。”
“那你为什么救我!”
“我——为什么,我不知道。”
张程恩的眸子,盯着宋晗倾,牙齿更是咬在一起。这一刻,似乎想吞食血肉。
“恨我就说出来,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就是瞧不上你们立道者,《原至论与主神不可侵犯》,滑天下之大稽。”
这番言辞,带着挑衅,落入张程恩的耳中,尤为讽刺,因为宋晗倾提到的文章,主笔人就是他,只不过落款是立道者宣传处。
窗户外面更加黑暗,如墨的色泽几乎将一切吞没,街道上没有人的影,也无树的影,它们都与这墨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