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怀安站在断霞臺边缘,脚下万丈深渊被雷云遮蔽,黑暗如墨。雨丝靠近他身体时被剑意蒸成雾气,漂浮在披风与发梢之间,像一圈无声的火焰。伏火林一役过去七日,他昼夜难眠。断念剑藏于鞘中却偶尔嗡鸣,像是远方有人在呼唤,也像是内心某段记忆在嘶吼。
那声音说:杀。
杀谁?杀那个当年夺走他所有的人。可那人权势滔天,又与无门暗线相繫。他若想斩此仇,先得踏碎立身之地——青华剑门。可在踏碎之前,他还欠剑门一场血战与答案。
一道雷光裂空,将他与崖边石刻照得雪亮,也照出一名黑袍高大男子自云雾踏来。那人步子极轻,每一步都在空气里踏出涟漪,像踩在水面,又像踩在别人的影子之上。男子停在十丈外,深色斗篷掀开,显出苍白嘴唇与一双无神灰瞳。
「沉怀安?」对方声音沙哑却带笑,「无门第二剑,‘折魂’,携师命取你首级。」
沉怀安右手扣剑不答,只微微斜头。电闪苍穹映出他左脸一道新裂血痕——那是昨夜自斩以测剑心留下的。
折魂抬手,袖口洩下一条似鳞似刃的黑色锁链。锁链蜷屈,彷佛活物,尖端锋刃沾着暗红乾痂。
「我本不欲与后生计较,可断念剑一日不毁,无门便无法重归正统。跪下,自废丹田,我留你全尸。」
沉怀安轻声:「跪?十三岁那夜我跪过一次,再跪便是跪在自己尸骨上。」
话落,锁链已嘶鸣射出,漫天寒星铺面。折魂身形连闪,锁链变作无数蛇影从四面八方缠向沉怀安的关节与咽喉。
沉怀安不退反进,左脚蹬碎台边青石,人与剑合一化成笔直赤线。剑未出鞘,他的血气却如火舌沿着衣袖窜至指尖——伏火林领悟的「血燃」被他催至极致,强行点燃半数气血换速度。
锁链缠臂,他硬是生断锁节,赤焰将黑鳞烧红。断念剑同时出鞘,一抹金红剑芒横斩夜空,雷云被噼出一道缺口。折魂胸前魂铠被震裂,踉跄后退,灰瞳终于溢出血丝。
「血燃……你以自身脏腑为薪!」折魂吐出一口黑血,却笑得更冷,「那我便折你之心!」
他双手捏诀,锁链断节化作两枚灰刃,夹带诡异符痕鑽入风雨,直刺沉怀安眉心。灰刃未至,一股脑魂撕裂痛已将沉怀安拖回十三岁——火海夜,村子哀号,父母躯壳在烈焰中扭曲;幼年的自己跪在门槛,像条狗般哭喊。
折魂在幻像边缘低语:「若心折,剑自断。跪回去,便可偷活。」
火光与雨夜并置,撕扯沉怀安意识。他忽然举剑照天,赤金剑身折射左半火、右半雨。
「跪,是在那夜跪过的。」他声音低沉,却压过雷吼,「今日——我站。」
剑身血光暴涨,竟将幻境与现实强行重叠。灰刃崩解,折魂防御被震出指缝血。沉怀安趁势一步切入,断念剑主锋噼向折魂右肩魂铠裂缝,左掌血光凝成小剑刺对方左目。
折魂魂铠碎作碎片,他自知硬抗必死,强提锁链残端以身法暴退,却撞上一缕青白雷束。雷束自天降下,封锁退路——苏子清远在山门,以禁法引雷助阵。雷光不杀折魂,只为让沉怀安得斩。
「苏子清!」折魂暴喝,被雷锁压制,每一步都剜骨般剧痛。
沉怀安不给机会。断念剑第二斩落,如猎人补刀,乾脆断其右臂。折魂单膝跪地,嘶声道:「无门不灭……第三剑必会践灭青华……」
「先学会站着说话。」沉怀安最后一剑贯喉,折魂化作灰烬只留黑铁令牌落地——刻字「无门·三剑」。
雷云散去,黎明第一缕晨光照在满地碎铁与血迹间。苏子清踏上断霞臺,拾起令牌,轻描淡写地握碎。
「下一剑会更强。」他淡漠开口。
沉怀安气血反噬,脸色苍白,仍以剑撑地直视:「青华若挡路,我照斩。」
苏子清沉默良久,嘴角竟浮现一丝近乎欣赏的笑意:「我等那一剑。到时看是你噼开青华,还是青华葬了你。」
山风捎来残雷馀味。沉怀安抬头望光,喉头腥甜,却笑得比晨色更亮:
「我杀不尽天下之恶,但能在被恶杀尽前,先斩尽心中恶。这,便是我的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