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人有罪
  • 艾伟
  • 4832字
  • 2022-06-23 18:32:12

23

当俞智丽站在他面前时,刚才的那种温柔突然消失了。相反,她感到恐惧。她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混乱而邪恶的气息。看到她下来,他转身在前面走。他没再往后面看一眼,就好像他知道她会跟随着他。她跟着他,他们之间保持着距离。她还是穿着套装,是她平时上班穿的。她决定下楼时想过是不是穿得漂亮一点,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制服。好像穿制服她才可以得到安全。

雨已经不下了。他的衣服还是湿的。他湿润的短发一根一根竖着,看上去有那么一点霸气。看着前面这个冰冷而强悍的背影,她感到自己的行为十分荒唐,也十分疯狂。她清楚这一次她得付出什么。她知道他的欲望。他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他会如何对待她呢?他强暴她一次吗?如果这样能让他平复,她愿意。那么如何才算是强暴呢?去共青路吗?那条曾经危险的街道现在已经拓宽了,变得车水马龙,他根本无法实施所谓的强暴。那么去公园吗?或者任何一个无人的角落?她已准备好了,如果他想,让这个可怜的人强暴吧。然而,这样出于她自愿的强暴算是强暴吗?

虽已过了下班高峰期,但街头行人如织。这世道人是越来越多了。周围的热闹对俞智丽来说是不存在的,她感到自己是一个孤单的人,是被抛弃在这热闹之外的人。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行为。她竟然会答应这个人的非分要求。

他在往城西走。一会儿,她就看到了铁轨。她知道他住在这儿。当她知道他被她冤枉后,她曾到这附近来打听过他。他的邻居告诉她,这小伙子一直挺有礼貌的,没想到干出这样的坏事来。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了,她感到时间过得如此慢,她希望“强暴”早点来临。好像唯此她才能得到解脱。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老屋,老房子中间有几幢半新不旧的楼房,他就住在其中的一个单元里。她的神色大约有些异样,坐在街边的老大妈们不时地看着她。她在重新确认这个地方。

他上楼了。他上楼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真是非常古怪,眼眶发红,好像正在为某件事生气。他的眼中有一丝锋利的意志,但又似乎十分脆弱。脸上挂着一丝轻微的自嘲。他走得很慢,她同他接近了一点。他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在那里等她。他显得非常冷静,只是他脖子上的筋脉跳动着。那是他内心的秘密吗?她曾看过一部影片,名字忘了,电影里男人杀人时,脖子上的筋脉就这么跳着,然后就举起刀刺人,越刺越疯狂,把那人刺死了。刺到后来,那男人都哭了。现在,他跳动的筋脉好像是一把刀子,透着一些凶险的气息。

她走进了他的房间。她是害怕的。自从她出事以来,他已在她的思想中伴了她八年,但毕竟,他对她来说依旧是陌生的。她一点也不了解他。除了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一些信息,她不清楚他的想法。

他站在那里。她看到他眼中的仇恨。她想,这就对了,他应该是恨她的。她让他坐了八年牢,让他失去了自由,让他在那个狭小的天地里受尽折磨,他是有理由恨她的。他现在的眼神不是伴着她八年的那种眼神,同她想象中的那种孩子式的充满渴望的眼神不一样,他现在的眼神是冷峻的。这就对了。如果他有仇恨,就发泄吧。

她开始脱衣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脱。她这不是挑逗他。她没有这样的心情。她有点慌乱。为了掩饰慌乱,她只能耐心一点。

当她这么做时,他感到非常吃惊。眼前这个女人的行为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她竟然真的会跟他走,并且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在很多人的眼里,她是一个少有的好心肠的一尘不染的女人,可现在,这个女人主动地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她的身材非常好,比他想象得要好。她的肌肤洁白得耀眼,几乎把幽暗的房间给照亮了。她腰部的弧线非常紧凑,使腹部显得小巧而精致。看着她的身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升起的不是恶念,而是柔情。面对她的完美,他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卑琐,好像他此刻的行为失去了正当性,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强奸犯。他想起八年前,她穿着裙子的样子,那时候,他多么想抚摸她柔软的腰肢啊。他有一种重回八年前的幻觉。

他对女人没有经验。在监狱里,他碰到过一个女犯。那是在监舍不远的麦地的深处,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事后女犯告诉他,她是见到麦子晃动才不顾一切钻过铁围栏,来找男人的。她说她受不了啦。她见到他,迅速脱光衣服,然后,张开腿,等待他的碾压。她不漂亮,可以说长得很丑陋,但她的身体丰满,浑身充满了欲望。他伏在她的怀里,感到自己快乐得想死去。这样的机会只出现过一次。后来,他甚至怀疑这仅仅是他的幻想。总之,他对女人没有太多的经验。在里面,他曾无数次想起俞智丽的身体,但他对她身体的想象犹如空气一样抽象而不成形。

因为刚才的回想,他感到欲望在体内增长。他想,他得冒犯她。不管她有多么美,多么神圣,他有权冒犯她。他站了起来。她还挂着文胸。他一把撕去了它。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没去看他一眼,她感到他眼里的贪欲,还有某种残忍的气息。她闭上了眼睛,像一只羔羊一样等待屠夫的宰杀。他动作粗鲁地剥去了她的裤子,她的内裤几乎被撕裂了。她想,他真的想强暴她。现在,她完全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他离她如此近,她听到他呼出的粗气,那粗气中有着混乱的痛苦。她等着他发泄,如果他感到不平,感到屈辱,或者满怀仇恨,那就发泄出来吧。如果他想伤害她,就伤害她吧。

然而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他紧紧抱着她。有一些滚烫的液体滴在她的背上。那是他的眼泪。他在流泪啊!她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温柔起来。她闭着的眼睛也湿润了。她感到他在自己的裤裆里摸索。她一直厌恶男人的那个东西,可这会儿,她在等待它。她知道它是粗暴的,它总是粗暴的,这是她至今对它的唯一的认识。她知道它的进入会令她疼痛,令她身心俱碎,可她在等待着,怀着一种奇怪的温柔的心。

他没有进入。她感到奇怪。她睁开眼。他的一只手死命地搂着她,就好像他害怕一松手她就会逃走,他的另一只手在抚摸它。它是软的。他的眼睛专注地瞪着它,脸上有一种软弱的表情。她非常吃惊。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他会充满暴力,可现在他如此软弱。她有点心疼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它。

他的眼睛惊恐地扫过来。她凄惨地对他笑了笑。他的脸色大变。她的目光是怜悯的,这目光令他低得像尘埃,好像他变成了一个可怜虫。他因此充满了愤怒。他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抓得很痛,她只好松手。他一把抱起她,然后把她重重地摔到床上。让他奇怪的是当他愤怒的时候,它有了反应。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由于用力太猛,有两颗纽扣崩裂。现在他也赤身裸体了。她看到它已昂然挺立,它的样子丑陋而恶心,像某种奇怪的古代动物。他向她压迫过去。他想要进入。也许因为慌乱,不得其门而入。还是她帮了他,他才猛然进入。

她是干燥的。她痛得想叫喊起来,当然她忍着。他在她身上乱冲乱撞,好像要把她碾碎。但没一会儿,他就不能动弹了。他泄了。他这么快。他趴在她身上,喘着粗气。他感到无脸见人。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她的眼睛,她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既像是嘲笑又像是怜悯的神情。当然他还看到她的眼神里还有一丝痛苦,但痛苦已远去,就像天边慢慢退去的云彩。她的嘴抿着,好像在尽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被击垮了,他赶紧从她身上退了下来。

她抚摸着他的背,他的背上都是冷汗。她心里涌出一种类似母亲的情怀。但是他对她是有敌意的,他挪开了她的双手,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脸上是沮丧的表情。他走出房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上一支烟。

傍晚的光线从窗外投射到屋子里,他没有体味到安静的黄昏气息。也许是窗外的市井喧哗破坏了傍晚的安宁。他的心很乱,因此对这市声有一种莫名的愤怒。是的,他感到失败,刚才发生的一切同他想象的相距太远。在里面,他几乎时刻想象着这一刻,无数次把她的衣服撕裂,无数次想象着她的身体,想象如何强劲地占有她。他没有想到,当这一切真的来临时,会变成这样。他竟然连强暴一个女人的能力也没有。

她感到有点冷。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她有了羞耻感。她坐了起来想穿衣服。衣服在客厅里。她不想再在他面前裸露。她的心情有点复杂,本来结束了以后她应该马上离开的,她却还坐在床上。她有点可怜他。她拉了毯子遮住自己的身子。此刻,她觉得这事整个儿有点怪异,像一个梦境。发生的一切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没想到他这么弱。她甚至想再次安慰他。总之,她的内心是混乱的。她想,他如此匆忙和失败,真的可以平复他的内心吗?她不知道该不该走。

她裹着毛毯,从床上站起来。衣服在客厅,她是来捡衣服的。他想,她是想走了。他感到屈辱。她以为可以走了吗?她以为这样可以抵消他八年来受的苦吗?她这样走是对他的公然轻辱。他想,她一定瞧不起他。

他猛然站起来,把她拦在房间门口,然后又一把推她到床上。他的眼神非常可怕,脸色漆黑。她紧张地支撑在床上,身姿歪斜,她的头发早已凌乱,模样是那种被突然袭击了才有的惊恐。

她的惊恐令他产生快感。他的下身迅速有了反应。他不顾一切进入了她。她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忍住了叫喊。她确实是干燥的,连他都感到有些痛。他疯狂地冲撞她,并在冲撞过程中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他因为这种力量而欣喜。这是他想象中的力量,是他八年来积聚的力量。他感到每个动作都联系着他曾经受到的伤害和屈辱,就好像他曾经承受的一切因为他此刻的粗暴而得以减轻。他看到她的脸一直是那种隐忍的痛苦的表情。她睁开了眼睛,他不喜欢她的眼神,为什么她的眼神总是这样充满承受的力量,充满宽容,充满怜悯,她的眼光像是从天上投下来。他不喜欢这从天而降的眼神。她以为她是谁?难道她自以为是上帝?他加速冲撞她。他并无多少生理快感,体力消耗也很大,但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隐秘的快感。

她的肉体是柔软的,柔软得让人不真实,好像他正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好像这柔软可以把他消融。面对这柔软,他也软弱起来。他想哭。这柔软的肉体正在承受着他的压迫,显得自制而痛苦。他感到她在痉挛,好像她正被电流击中。这痉挛像是她身上开出暗红色的花朵。他突然感到无力,眼前出现电光石火。

他满头大汗,伏在她的怀里,久久不能动弹。等他的体力恢复过来,才从她身上移开。她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脸色惨白,像死了一样。他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他进了卫生间,打算把满身的臭汗冲洗干净。

这会儿,他有一种雄性的傲气。刚才的沮丧彻底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水从莲蓬头上落下来,冲击着他的身体。肌肉因为冷水的刺激而鼓起来。这让他有些自恋。这时,他发现落在地上的水流中有血液。他检查自己的身体,他的下体沾满了鲜血。他以为是由于刚才太用力,它流血了。他把它洗干净后发现它完好无损。他想是她被弄出了血。他有点难过。他很奇怪自己会难过。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要做的事情吗?

他冲好澡,回到房间。她已穿好了衣服。床上有血迹。这血迹十分醒目,似乎没有热情,像那些用来装饰的塑料花朵。她没看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她神色平静,看上去非常端庄,脸上甚至有一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神圣的表情。从她的表情里,你看不出刚才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一会儿,她整理完毕。她背上包向门外走去。她关门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他不禁颤抖了一下,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小了,希望得到她的呵护。他感受到了她身上温暖而宽厚的母性气质。

俞智丽回到家里已是晚上。餐桌上的菜没有动过。她想,王光福在等着她。她感到浑身疼痛,根本没有食欲。她打算先到自己房间躺一会儿。她路过女儿的房间,看到女儿已睡了,王光福坐在里面打盹。俞智丽走近时,他猛地惊醒过来。王光福问,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俞智丽没回答他,说,我睡一会儿。

躺在床上,一直处于麻木之中的身体慢慢苏醒过来了。跟着苏醒的是痛感。最初痛感集中在某处,尖锐、刺骨,慢慢地,疼痛开始在全身扩散,整个身体像是在燃烧。身体就烧烫了,发烫的身体使痛感缓和了,她感到自己像是落在水中,心里面竟有温暖的感觉。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对他没有恨,奇怪的是她竟有一种满足感,有一种被折磨的快感,就好像她因此得以重生。那施加在她身上的粗暴,在她这里变成了一种解脱,她因此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感恩的情怀,有了因为感恩而才有的那种宁静。

她还没洗过澡,她的身上都是他的痕迹。现在她想起他时,她竟然觉得亲切。她感到她和他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