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在暮色中泛起诡异的靛蓝色，禹的木屐碾碎河滩上一片闪着微光的青铜残片。当他俯身拨开层层鹅卵石时，龟甲罗盘的裂纹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某种沉睡千年的金属记忆顺着地脉爬上指尖。
“咔嚓——“
整条支流的河水骤然倒卷，浑浊的水幕中浮出无数青铜器残骸。禹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腰间的皮囊，九枚刻满星图的兽骨卦牌叮叮当当滚落在龟裂的河床上。最那枚玄鸟纹的卦牌刚触及水面，四周的青铜碎片突然悬浮升空，组成巨大的青铜齿轮，朝着地底深处的矿脉缓缓转动。
“这不是天工...“禹抹去脸上的泥水，喉头滚动着传说中禹王九鼎的铸造秘闻。龟甲罗盘此刻竟化作熔融的青铜水银，沿着他的掌纹流向心脏位置。剧痛让他踉跄跪地，却看见破碎的河床上浮现出细密的铭文——那些文字与他治水时在汶川山崖见过的祭祀铭文如出一辙。
“三百年来，终于有人能听见青铜的悲鸣。“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带着熔炉般灼热的气息。禹猛地回头，暮色中七道流星直坠后颈。他本能地举起耒耜格挡，却见流星在距他发丝三寸处凝滞，碎成千万片赤红的铜鳞。
穿着玄色祭袍的女子踏着青铜鳞片走来，左翼残破的伤口里流淌的竟是液态青铜。当她俯身拾起一枚龟甲卦牌时，禹看见她锁骨间闪烁着与卦牌相同的玄鸟纹章。
“九黎王的祭司用我的骨灰锻造兵器时，可没想到会有人来搅动这潭腐水。“女子轻笑，指尖抚过卦牌上狰狞的饕餮纹，“我是青鸾，也是他们口中'陨落的神明'。“
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河床下的青铜齿轮疯狂加速旋转。禹感到胸口发烫，龟甲罗盘竟化作实体铜块嵌入他胸前的皮肤。与此同时，整条支流的河水开始沸腾，青铜碎片在沸水中重组，渐渐显露出庞大的青铜鼎轮廓。
“快走！“青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蚀月醒了，他在找新的祭品...“
话音未落，地底爆发出刺目的青光。禹被掀翻在地，眼睁睁看着数十尊青铜巨人破土而出。那些青铜傀儡手持巨斧，斧刃上刻满蛊惑人心的铭文，每走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燃烧的青铜脚印。
青鸾挥袖燃起烈焰，火舌舔舐着青铜傀儡的关节。禹趁机爬起，却发现龟甲罗盘在他体内发烫，那些古老铭文正通过血脉烙进脑海。当某个傀儡抬起斧头时，他鬼使神差地念出了铭文中的咒语。
青铜巨人突然僵住，斧刃在空中扭曲成诡异的图腾。青鸾趁机掷出十二枚铜钱，钱币落地瞬间化作锁链缠住傀儡四肢。“这些傀儡是用历代战死的将士铸造的！“她声音发颤，“看到他们胸口的水银符文了吗？那是...“
轰隆——
更大的爆炸声打断了她的话。河对岸升起巨大的青铜鼎，鼎身缠绕着三条由活人组成的青铜锁链。被锁链拴住的人浑身布满青紫图腾，皮肤下甚至能看到流动的青铜液体。
“这才是真正的祭品。“青鸾的羽翼突然渗出青铜血珠，“他们要用三千年前的血肉，重启那个吞噬青铜的神...“
鼎盖突然炸开，蚀月的真身显现出来。那是个半人半青铜的怪物，左半边是森白骨骸，右半边覆盖着流动的青铜铠甲。他咧开嘴，露出嵌满青铜獠牙的缝隙：“三百年前你逃进人界时，就该知道这是注定的轮回。“
禹感觉心脏几乎要被龟甲罗盘撑破，那些涌入脑海的铭文突然拼凑成完整的画面：数千年前神农架的青铜森林，青鸾被九黎王斩断翅膀坠入熔炉，而祭司们将她的骨灰撒进长江支流...
“住手！“他嘶吼着举起耒耜，“这不是神明该做的事！“
蚀月发出非人的笑声，青铜铠甲突然暴涨数倍。青鸾的火焰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凝结成冰，她左翼的青铜羽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跳动的活体青铜。禹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突然明白龟甲罗盘为何灼烧胸膛——那些铭文根本不是咒语，而是一把打开青铜封印的钥匙。
“以血肉为薪，以魂灵为引！“他猛地将龟甲罗盘按进胸口，鲜血顺着青铜纹路倒灌进鼎中。霎时间，所有青铜傀儡发出凄厉哀嚎，河床下的青铜齿轮开始反向旋转。
青鸾化作凤凰冲向蚀月时，禹听见虚空中有个声音在笑：“你以为终结了轮回？不...青铜铸就的从来只有永恒...“
凤凰的火焰与蚀月的青铜铠甲碰撞出璀璨星河，河面上突然浮现出古老的祭祀图腾。禹在最后的强光中看到，那些被锁链拴住的人影竟都露出释然的微笑——他们的青铜血液正顺着锁链流入鼎中，与青鸾的凤凰真火产生奇妙共鸣。
当晨光穿透青铜尘埃时，禹在河滩上醒来。手中握着的不再是龟甲罗盘，而是一件没有任何纹饰的素鼎。江水恢复了平静，只有几片青铜羽毛静静躺在鼎耳旁，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见证。
二十年后，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的青铜神树旁，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件造型奇特的素鼎。鼎内底部刻着一段铭文，经碳十四检测竟早于三星堆文明八百年：
“当最后一块神性被锻入人间，
方知青铜之心本为苍生跳动。“
而在千里之外的汶川深山，某个采药人常年在青铜瀑布附近徘徊。每当雨季来临，他总能听到风中传来埙声，曲调与三千年前的祭祀乐歌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