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皮肤黝黑的壮汉,提提自己的衣领,擦去脖颈上的冷汗,率先开口:“啧啧……想不到啊!宣墨将军瞧着如此刚直骁勇,铁骨铮铮,怎得会钟爱阴柔小生?”
一名妇人抄着手,望向远去的背影,挤过来加话:“难怪,难怪,你们可知道?前几日,臻选杂役,那羊肉羹长得细皮嫩肉,一瞧就知道是个娇滴滴的阴气男子,怎会选上‘他’呢?可咱们的宣墨将军,居然指明要此人,还给‘他’赐了个,如此怪异的名讳,叫做羊肉羹。唉?羊肉羹也不吱声,竟然默认了。想必羊肉羹不说自己的本名,是因为‘他’和宣墨将军早就认识,不方便透漏姓名。”
另一位壮汉拍拍手上的泥土,兴奋地从城墙上跳下来,嗓门极高,“你们说说,他们二人?莫不是之前就传出了些艳色流言!宣家是什么身份?怎好让这样的事,毁了家族的名声?”
讨论之人越来越多,大伙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凑来城门口,谈论着宣墨将军和羊肉羹的是非。
“怎么瞧也觉得不可能!听说宣墨将军,已然定下,是苍狼铁军的下人领兵将军,你们想想?宣楠将军那是何等威赫风骨!铁血男儿!若是苍狼铁军下任主帅,是个有癖好龙阳小生的将领,那苍狼军该成何等模样?还能延续以往的雄风威名吗?”
众人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伙笑了半晌,乐此不疲,继续话题。
“据说这位宣墨将军,因其才能,被姒启王誉为,‘狼王帅将’,听听这名号!便让人知其身怀绝技,实至名归。怎得这位将军,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嗜好!不爱窈窕淑女?偏偏独钟阴柔小生?”
“你别说,这羊肉羹长得唇红齿白,说话声音软糯绵柔,平日神情瞧着小鸟依人般楚楚惹怜,比多数女子还像女子,莫不是羊肉羹,从前是哪个梨园里,唱花旦的戏子?”
“非常有可能!羊肉羹当时还说自己是仙家子弟,你们看像吗?白面娇弱的样,像个唱花旦的戏子还差不多!你们听听宣墨将军给‘他’赐的名,‘羊肉羹’!哈哈,他自己被誉为狼王,这不是寓意要吃定了嘛!”
“哈哈哈……看来当时,宣墨将军便是一见钟情啊!早有打算!”
“唉唉唉!还有更炸裂的消息,听说他们两人,睡在一个屋呢!之前觉得没什么,大家都是铁骨铮铮的男人,哎!现在看来,怕是别有深意啊!”
“哎呦呦!莫不是宣墨将军太过盛气凌人?你们没瞧见吗?刚才把羊肉羹吓成什么样啦!我瞧着羊肉羹倒是有些不情不愿!虽说羊肉羹瞧着太过阴柔,可也不代表‘他’有龙阳之好!”
“这么说,还是咱们宣墨将军,自己一头热?他自己一个人有独特癖好,还非要强迫羊肉羹,也同他一样嗜好?与他断袖吗?孽缘啊,孽缘!”
那边众人鬼马行空的畅想下,聊得热火朝天,这边尴尬无比的二人,侃侃相视对望彼此。
韩用站得腿都麻了,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颤颤问道:“这位姑娘,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你何故要玷污本官的清白?”
陈香缓缓抬头,翻了他一眼后,不咸不淡道:“玷污你?你一个男人!需要清白这种东西吗?”
“话不能这么说!男子怎得啦?”韩用颇为不满,在他的所学中,皆是儒雅高洁之风,行得端做得正,礼义廉耻堪,比命都要紧!怎可任由他人,随意败坏自己的好名声?满腹委屈地说着,“夫子曰,有德者,必有言!皆以修身为本,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德才戒备者,方可……”
“行啦行啦!打住吧!酸腐书生!我看见你就痛疼,你再敢念经?本姑娘就喊非礼了!”陈香打断他的话后,极其不耐地怒骂道。
韩用斜着身子站立,垂眸瞥她,酝酿须臾,畏首畏尾地商量道:“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先放开下官的腿可好?毕竟男女有别,下官还尚未娶亲,总不好坏了名声,日后……”
陈香急得抬手一指他的鼻尖,瞪圆了眼睛怒道:“你有完没完?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了!”
韩用投以乞求的目光,颤巍巍地对她抱手拜了又拜。陈香狠狠碗了他一眼,摸摸额际的碎发,继续抱着韩用的腿,坐在雪地上。
之前兵士们抓了那群闹事的乞丐少年,此刻都干站在原地,听了一会众人的八卦聊天,这时才想起,该问问,要如何处置这些乞丐少年。
一名兵士走上前来,抱手禀告:“启禀韩大人,刚才宣将军离开时,也未交待这些小乞丐要如何处置?您看咱们该……”
“你们敢!”陈香撒泼大吼了一声,怒瞪兵士。
韩用身子一歪,满头冷汗地眨眨眼睛后,悄悄招手让兵士靠过来,他也好俯耳交代。
陈香眼珠一转,深深吸了一口气,作势就要大喊!韩用和那兵士一瞧,都愣在原地,如凝固般,不敢再有任何动作。故而局面,就这样僵在此处。
……
蓝尘刚才和羽朵离开这里后,他气呼呼地拉着羽朵回到了守备府的房间内。
虽说他们二人现在同住一屋,可这几日都在外忙碌,还真的没有一起回过这间屋子。此刻蓝尘进屋后,羽朵也跟着他身后一起走了进来。
蓝尘找了身干净的衣衫后,脱掉了裘皮斗篷,正要解腰带,却手中停住,神情静谧徐徐回眸,暗含深意地将羽朵望着。想是要等着她顿悟,是自己乖乖出去?或是上前来替蓝尘更衣?
羽朵殷勤站在蓝尘身后,直直望着等待他唤自己上前帮忙。可觉得有道凌厉的金光霹雳将她照得刺眼,也回望向蓝尘,寻求解惑?二人静默地对视了须臾后,蓝尘展开双臂,回指自己的腰带,羽朵恍然悟到,敛眸挪开目光,“你自己脱吧,我手太冰。”说话间忙快步退去门口处,言毕,恭敬一拜,转身出去后顺带将门关好,自己背身等在门外着了。
蓝尘勾了嘴角叹笑一声,待他换好干净的衣衫后,才发现那只绣着寒梅的乾坤袋,不见了!想必又是被那些乞丐少年们扒窃了去,上一次他们偷了蓝尘的钱袋,他倒也并不在意,可这一次,他们竟然敢?从自己身上盗取此物!真真是触碰了蓝尘的逆鳞……
房门“哐!”的一声,从里被打开了。羽朵随即回头去瞧,只见蓝尘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也未对羽朵多言半句,便快步离开。
羽朵回头瞧了眼屋内,见裘皮斗篷扔在桌子上,她忙回屋拿了,便去追蓝尘,怕他受风寒。
蓝尘一路上步伐行得极快,到了城门口,便径直朝着陈香走来,凶巴巴地提了陈香的手腕,将她拎起来,怒叱道:“东西呢?速速交出来!”
陈香不慌不忙,扬了嗓音慢悠悠道:“这位将军大人,找小女讨要何物?我的传家之宝吗?那可是我的嫁妆!虽然我们自幼相识,可毕竟也算不上,青梅竹马!”
蓝尘冷着脸厉声道:“休要同本将装傻!你心知肚明!”
陈香怎会不知?那会陈苏暖盗取了蓝尘身上的乾坤袋后,就已经悄悄交给了她。她此刻有恃无恐,继续装傻,还一脸无辜地娇弱歪倒,伤心欲绝地哭喊道:“哎呦喂!大伙都瞧瞧,狗官仗势欺人!非礼~!”她随即大喊后,一手拉着韩用不放,另一手举起,让众人瞧看,是蓝尘主动来抓了她的手腕。
蓝尘气得用力甩开陈香的手腕,旋即背过身去,便见羽朵远远站在城门处,怀中抱着自己的裘皮斗篷,泰然无澜地望向这边。他一瞧羽朵,这般毫无醋意的神情,心中更是气恼,整张脸黑的像要吃人一样,怒瞪羽朵。
陈香更是来劲了,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还一指着蓝尘后,抹了喊道:“色胆包天的禽兽,天杀的死淫贼!啊啊啊啊啊……”
羽朵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蓝尘眼尾寒光扫来,旋即吼了一嗓子:“过来!”
羽朵听他在唤自己前去,望了望他的神色后,怯生生地小步挪着朝后退去,正欲遁逃,想了又想,还是跑来蓝尘身边,将裘皮斗篷塞给他,便迅即转身就跑。
蓝尘闭眸握拳,心中狂风呼啸。你看你真真是想气死我!来此弥补过错是假,早早将我气死才是真!这是又觉得,我是登徒浪子吗?但凡见个女子,就会同她不清不楚了?我蓝尘这一世,除了你,哪曾将女子放在心上过!哼!你倒好,全然无所谓吗?!心中还惦记江映雪?不是说要怨怼他一辈子,这么快就原谅他了?究竟要我如何做?才能让你,将他从你心中,慢慢挖出来……
韩用观了观众人瞠目愕然的表情,抖了抖后,便支支吾吾开口道:“这位姑娘,本官可未碰你分毫,你何故非要连带着一起,也冤枉于我?”
陈香得意扬扬地轻瞟他一眼,看他们能何以奈何自己?
蓝尘平静了须臾,披上斗篷穿好,对兵士们命令道:“将这伙人统统关押起来,而后搜身。”
陈香一惊!忙不迭松开了韩用,便双手遮捂在自己胸口处,瞪着眼睛喊叫道:“你们竟敢让兵士来搜身?我可是女子!”
韩用好不容易得以脱身,迅即远离陈香身侧。
蓝尘左右一瞧,见那边有几名妇人,旋即泰然自若余光轻瞟陈香,冷哼一声,便厉声道:“有何不敢?本将既然有龙阳之好,素不喜女子!那,何来怜香惜玉之心?”说罢,指了指那边的几位妇人,威严地对兵士们,下达命令:“将她们也带上,你们看牢了这些小贼,让那几名妇人前去搜身,东西一会交给韩用。”言毕,他便潇洒地先行离开了此地。
被蓝尘指派的几名妇人,想着刚才大伙的讨论内容,乐呵呵地抄着手朝陈香走来。还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道:“姑娘,吃瘪了吧!美人计这一招,对我们大人不灵!”
陈香气得呼呼直喘,咬牙不语。
半晌之后,韩用将妇人们从那些人身上搜来的物品,都承放在守备府大堂的桌案上。
蓝尘端坐堂未,看着桌案上的物品,将那只绣着寒梅的乾坤袋挑出来,揣在怀中收回后,复垂眸望向桌案。他翻翻捡捡了少许,拿起一个洗得褪色发白的小荷包,打开后,发现里面妥善珍藏着一对崭新的红头绳。托着此物,不免忆起二十二年前,他和左仲初到夏姒时的情景,还有那位脸黑心热的袁内侍,时过境迁,触景生情。
韩用同蓝尘禀报了陈香和陈苏暖的身世,还有她们如何来到此地的经过。
蓝尘听后颇为伤怀地默了片刻,便让韩用将他们都放了吧,再看看是否有合适的工作,分派他们前去各处做工。
韩用示礼后,即刻前去照办,离开前将书案上的东西,一并带走,还给了陈香他们。
蓝尘枯坐了少顷,也不见羽朵回来,心中又气又急,起身前去寻找。
夕阳余晖下,洁白一片的雪地染上了些暖色,屋顶和树梢上积雪刚刚有些消融之迹,又很快被寒冰吹得凝固住。虽是阳光明媚,可却依旧寒凉,积雪融成雪水后,结出晶莹无暇的冰凌,条条冰串挂满枝头和屋檐。
待蓝尘远远望见羽朵的身影时,不免心中五味杂陈。
羽朵坐在后院的井边,将蓝尘刚才换下来的那身衣衫清洗后,平展地挂在竹竿上晾晒好,两只白嫩的纤细玉手,因泡在冰水中多时,而冻得红扑扑。
蓝尘快步走来羽朵身边,倏尔拉起她的双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替她捂了须臾,便心疼得捧着她的手,送来自己唇边,呵出白茫茫的热气来再帮她搓搓手指,而后将她的双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处,攥捂着不放。
羽朵缓缓抬眸,迎上蓝尘温暖的目光。
二人便这样静默在阳光下的雪景中,光线刺目反射,对望着彼此时,眼眸所见皆是有些朦胧。
天空湛蓝,悠然隐匿,戛然而止,怦然依旧。
蓝尘徐徐倾身而来,他本想如从前那般将羽朵拥进怀中,羽朵却旋即朝后退了几步,生生与蓝尘拉出一臂之遥,她仍然刻意同蓝尘保持着那不能言明的界线。
双双敛眸凝了雪中彼此的倒影出神。蓝尘错当羽朵是因为之前在城门时,自己那毫无忌惮地放肆轻轻一吻,令她再次对自己避而远之。岂不知?羽朵是怕自己体内那个无法控制的可怕恶魔,不知何时会再次苏醒,待它一旦苏醒,首当其冲会让自己杀了蓝尘,可她不想做任何伤害蓝尘之事。
一份沉重的寂然无言,充斥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