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兰商

郑凌虚盘坐在藏龙峰顶那株“抱朴根”虬结的老树下,双目紧闭。十日时光被丹药之力与苦修填满,如同熬煮一锅浓稠的药汤。此刻,他丹田深处那轮被云篆天符侵蚀出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丹元”,已被“四极养脉丹”磅礴精纯的土行灵髓层层包裹、浸润、弥合。

玉清三宝丹中,“混元凝魄丹”稳住了他几乎溃散的神魂,“两仪化生丹”补回了被地煞血符榨干的本源精血,而最后的“四极养脉丹”,则如最精微的工匠,一寸寸修补着被玄尘子符力撕裂的经脉,更将那残存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云篆符文,一点点逼出、炼化。

药力如大地深处的暖流,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冲刷着每一寸痛楚。当最后一缕顽固的青色符文在浑厚精纯的土黄丹元面前不甘地消散时,郑凌虚猛地睁开双眼。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土黄色光晕自他周身一闪而逝,身下盘坐的岩石无声地向下凹陷寸许,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那并非力量失控,而是体内过于充盈浑厚的地脉龙气自然引动的“势”!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透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气息沉凝如山岳,比问道仙台前更加厚重、更加内敛,隐隐有了几分不动如山的宗师气象。

他缓缓起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细密如炒豆般的轻响。举手投足间,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滞涩。这一次重伤后的破而后立,竟让他对《蛰龙九变》中“藏”与“养”的真意有了更深体悟,修为水到渠成地迈入更高层次。

他走到崖边,俯瞰着下方被云雾半掩的破败殿宇。风吹动他洗得发白的道袍下摆,猎猎作响。他取出一张边缘染着淡淡金纹的传讯灵符——这是玉清峰独有的“金霞符”,价值不菲,非紧急要事不会轻用。

指尖微动,一缕精纯的地脉龙气注入符中。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凝练的金色流光,如同流星逆冲而上,瞬间穿透云层,直射玉清峰方向。

“伤势已复,请师兄、师妹速至峰下汇合,共赴穹州。”郑凌虚低沉的声音被符力烙印其中,清晰而简洁。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两道流光自玉清峰方向破云而来,一青一碧,迅疾如电。

守拙当先落下,依旧是那身月白道袍,气息渊深如海,看到郑凌虚的瞬间,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恭喜师弟,道基弥合,更上层楼。藏龙峰传承,果然不凡。”他敏锐地察觉到郑凌虚身上那股内敛而厚重的“势”,比之前更加圆融深沉。

上官伶紧随其后,碧裙飘飞,带着清雅的药草香。她目光在郑凌虚身上细细扫过,见他气色红润,气息沉稳浑厚,甚至隐有精进,这才松了口气,温婉一笑:“郑师兄无恙便好。这三宝丹果然神效,只是师兄还需稳固一段时日,莫要再如仙台上那般……搏命了。”她语气中带着后怕与关切。

郑凌虚拱手还礼,声音沉稳:“有劳师兄、师姐挂心,凌虚谨记。”他目光转向守拙,“事不宜迟,那童男童女失踪案诡异莫测,迟恐生变。我们这便动身?”

守拙点头:“正该如此。路途遥远,全力赶路,抵达穹州府城外的‘溪云阁’也需大半日光景。”

他看向涂汐:“涂师妹可需准备?”

涂汐早已背好一个小小的青色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无字天书(伪装成一本旧游记),腰间悬着个不起眼的灰布小袋,装着些青丘带来的零碎小玩意儿和应急丹药。她用力摇头,紫眸闪亮:“不用不用,我随时能走!”

“好,走!”守拙不再多言,手掐剑诀,腰间古朴长剑一声清越剑鸣,化作一道三尺长的璀璨剑光悬浮身前。他一步踏上,剑光嗡鸣,剑气自然形成一个透明气罩将他护住。

上官伶则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碧绿欲滴的玉叶,玉叶迎风便长,瞬间化作一片丈许宽的碧玉梭舟,散发着温和的草木清气,舟身遍布玄奥叶脉纹路。她轻盈踏上,碧梭光华流转。

郑凌虚没有祭出那黄皮葫芦,而是深吸一口气,体内浑厚的地脉龙气奔涌而出,在脚下凝聚成一片凝实无比的土黄色云气,云气中隐有龙形流转,托起他的身体。这是《蛰龙九变》修炼到一定境界才能施展的“地气腾云”,比御器更加随心所欲,也更节省法力,速度却丝毫不慢,只是声势不如飞剑玉梭那般炫目。

涂汐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跑到郑凌虚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带我一起呗?省点力气!”她可不想自己费力飞,能蹭则蹭。

郑凌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土黄云气一卷,将涂汐也包裹进来。云气厚重绵密,站在上面如同踩着厚实的地毯,异常平稳。

“走!”

守拙一声清喝,剑光当先撕裂长空,化作一道夺目流星直射西南。碧玉梭紧随其后,拖曳着长长的青色光尾。郑凌虚脚下的土黄云气则显得颇为“低调”,无声无息地融入云层,速度却丝毫不慢,如同一条沉默的土龙,紧紧咬住前方两道流光。

四人穿云破雾,下方大地山河飞速倒退。从齐云山脉的莽莽苍翠,到丘陵起伏的黛色山峦,再到渐渐平坦开阔、阡陌纵横的平原沃野。越往西南方向,空气中那股属于仙山的缥缈灵秀之气便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甸甸的燥热与浑浊。

日头渐渐西斜,将西天云层染成一片金红。下方的大地也染上了暮色。

“到了。”守拙的声音透过剑意传来,速度放缓。

前方地平线上,一座庞大城池的轮廓在暮霭中显现。灰黑色的高耸城墙如同伏地的巨兽,绵延不知多少里,城楼飞檐在夕阳下勾勒出剪影。城墙外,一条宽阔的玉带河绕城而过,河面船只往来,舟楫如梭。这便是西南重镇,穹州府城。

守拙并未直接飞向城池,而是剑光一折,落向城外东北方向约十里外的一片山坳。此处地势隐蔽,三面环山,林木葱郁,只有一条不甚起眼的小路通向山外。

山坳深处,几重粉墙黛瓦掩映在茂林修竹之中。院落并不奢华,却极为清幽雅致,白墙黑瓦,飞檐翘角,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院门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三个古篆大字——“溪云阁”。字迹飘逸如云,却又隐含一股沉静的力量。

四人按下遁光,落在院门前青石板铺就的空地上。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和墨香混合的气息,四周异常安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几声清脆的鸟鸣。

吱呀——

沉重的黑漆木门无声向内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内阴影处。

那确实是一颗“枯木”。

来人身材瘦长,穿着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深灰色棉布直裰,身形微微佝偻。他的脸……难以形容。皮肤是那种缺乏水分的、干枯的黄褐色,布满了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古老树皮。每一道皱纹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深刻而僵硬。眼窝深陷,眼皮松弛地耷拉着,几乎遮住了大半个眼珠,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鼻梁很高,却异常干瘦,嘴唇薄而苍白,紧紧地抿着,仿佛从未笑过,也从未有过任何情绪。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指节异常粗大突出,皮肤同样枯槁,指甲却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一种与外貌不符的干净利落。他垂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截从地底挖出来、被岁月风干的树根,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沉寂感。

“兰商,见过诸位上使。”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低沉、干涩、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微微躬身,动作也如同生锈的机械,带着僵硬的迟滞感。

守拙显然对此人极为熟悉,神色如常,微微颔首:“兰掌柜,有劳了。”他当先迈步而入。

郑凌虚、涂汐紧随其后。踏入院门的瞬间,涂汐感觉发髻上的无字天书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隐晦的探查意念,随即又归于平静。

院子内部比外面看着更显幽深。回廊曲折,假山玲珑,几丛修竹点缀其间,还有一泓清泉从假山上潺潺流下,注入一个小小的莲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缓缓游弋。整个环境清幽得不似人间,连空气都带着山涧的清凉湿润。

兰商沉默地在前面引路,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他穿过一道月洞门,将四人引至一处临水的精舍。精舍内陈设古朴雅致,桌椅皆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泛着温润的光泽。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意境悠远。角落的青铜香炉里,一缕极淡的、带着雪松清冷气息的青烟袅袅升起。

“此处名为‘听竹轩’,僻静安全,请诸位上使暂歇。”兰商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稍后便送晚膳过来。”他深陷的眼窝似乎朝郑凌虚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枯木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人数。

“有劳兰掌柜。”守拙道,“关于穹州府城近来发生的童男童女失踪案,烦请掌柜将所知详情,尤其是最新进展,告知我等。”

兰商微微颔首,动作缓慢而僵硬。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走到精舍一侧靠墙的巨大书架旁。书架并非放置书籍,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排列得极其规整的檀木抽屉。他伸出那双枯瘦却异常灵活的手,准确地拉开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卷厚厚的、有些磨损的硬皮卷宗。他的手指在卷宗封面上划过,指腹感受着纸张的质地和磨损,如同在抚摸一段凝固的时光。

他拿着卷宗,走到精舍中央的圆桌旁,示意众人落座。他自己则拉过一张方凳,坐姿笔直,如同庙里的泥塑。他将卷宗在桌上摊开。

卷宗首页,赫然是几张略显潦草的画像。画像显然是匆匆摹写,线条粗犷,却清晰勾勒出几张稚嫩脸庞的特征。男女皆有,神情或懵懂、或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倔强。每张画像下方都标注着名字、年龄、籍贯、失踪日期,以及一行触目惊心的朱砂小字:生辰八字——纯阴/纯阳。

“这是半月内确认失踪的十六名孩童画像及基本信息。”兰商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钝刀刮过树皮,“此为第一异处——失踪者皆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纯阴),或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纯阳),无一例外。且失踪时间,皆在其七岁生辰前后三日之内。”

他枯瘦的手指缓慢而准确地翻动着厚重的卷宗,发出沙沙的轻响。下一页是十几张绘制得极为精细的平面图,标注着房屋、街道、院落、水井等细节。

“此为案发现场图。”兰商指着图上的位置,“穹州府城东‘甜水巷’,城南‘杨柳弄’,城西‘金桂坊’,城外‘杏花渡’……地点分散,毫无规律可言。此为第二异处——案发地点随机,遍布府城内外。”

他翻到下一页。是十几张现场勘查的详细记录,字迹工整严谨,条理分明。

“此为第三异处,也是最令人费解之处。”兰商的声音依旧平直,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据衙门仵作及溪云阁弟子反复查验:案发现场,无论室内室外,皆无任何闯入痕迹!门闩完好,窗棂无撬,院墙无翻越之迹。无打斗痕迹,无挣扎迹象,无血迹残留,无任何可疑脚印、毛发、碎屑遗留。孩童睡梦之中,便如人间蒸发,再无踪影。仿佛……有东西从虚空之中,直接将其摄走。”

涂汐听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郑凌虚的衣袖。郑凌虚眉头紧锁,守拙眼神凝重如冰。

兰商继续翻动卷宗,动作一丝不苟:“此为第四异处——无妖邪之气残留。溪云阁弟子携‘辟邪玉盘’、‘照妖宝镜’多次勘察现场及周边,玉盘无光,宝镜无影。方圆百丈内,无丝毫妖气、魔气、鬼气、怨气波动。干净得……如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他顿了顿,深陷的眼窝似乎扫过四人:“最后一点,流言。民间已有‘夜哭郎’之说。言道月晦之夜,有鬼童啼哭,声如裂帛,闻之则家中孩童必失。府衙数次张贴安民告示,暗中增派捕快巡夜,甚至请了白云观、金佛寺的高人做法事,均无效用,反而加剧了恐慌。如今城中凡有适龄纯阴纯阳孩童之家,人人自危,或闭户不出,或暗中送往外乡,市面萧条,人心惶惶。”

兰商合上卷宗,枯瘦的手指轻轻按在封皮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这便是溪云阁目前掌握的全部详情。府衙卷宗副本,亦在此中,诸位上使可随时翻阅。”他深陷的眼窝转向守拙,那枯木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守拙却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此案……非同寻常。绝非寻常妖邪作祟,亦非江湖术士所能为。背后牵扯,恐已超出人间官府所能应对的极限。”

精舍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和池水流动的潺潺声,衬得这份沉默更加沉重。檀香炉中的青烟笔直上升,直到顶端才缓缓散开。

守拙沉吟良久,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黄花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如同更漏点滴,计算着无形的时光。他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看向桌对面那截“枯木”。

“兰掌柜,”守拙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关于那件‘宗门早年遗失之物’的线索,溪云阁……可有眉目?”这才是掌教师伯真正派遣他们四人前来的核心任务。孩童失踪案虽急迫,但比起那件一旦落入邪魔之手足以掀起滔天巨祸的宗门重宝,只能算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兰商深陷的眼窝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如同枯井底部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水面依旧平静无波。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那双关节粗大、皮肤枯槁如树皮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

那不是卷宗,也不是符箓,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极不规则的灰白色石片。石片表面布满细密的气孔,入手极轻,质地酥脆,像是某种被烈火烧灼后又经风化的骨头碎片。它躺在兰商枯瘦的手掌里,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脏。

“此物,”兰商的声音依旧干涩平直,仿佛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是在城外‘黑风坳’,一名樵夫砍柴时于乱石堆中偶然拾得。他见其轻若无物,形质古怪,便带回城中,当街叫卖奇石,欲换几文酒钱。”

他枯瘦的手指在那灰白石片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凹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溪云阁一名外线弟子路过,察觉此物虽无灵气波动,但其材质构造,与阁中秘档记载的一种名为‘星骸’的天外陨矿碎片特征高度吻合。此种陨矿……据说曾是炼制那件宗门至宝的核心辅材之一,极其罕见。”

守拙、上官伶、郑凌虚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块不起眼的石片上。星骸!此物在宗门典籍中确有记载,乃天外星辰崩灭后残留的核心精华,蕴含极其精纯的星辰元力与空间特性,是炼制顶级空间类法宝的无上奇珍!若此物真与遗失之宝有关……

“那樵夫何在?”郑凌虚沉声问道,他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兰商缓缓摇头:“溪云阁弟子欲买下此物详查,但就在他上前询问时,斜刺里冲出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一把抢过石片,混入人群,眨眼消失无踪。那樵夫被推倒在地,只记得那人身法极快,手指冰冷异常,像……像块冰。”

“黑风坳……”守拙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手指停止敲击,“此地在何处?可曾详查?”

“城西四十里外,一处废弃多年的古采石场。”兰商回答,“地形复杂,多深坑裂隙,常有野兽出没,人迹罕至。溪云阁已派人秘密探查过三次,皆无所获。那石片……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乱石堆里的。”他顿了一下,深陷的眼窝似乎扫过郑凌虚和涂汐,“不过,此物出现的时间,恰好是在第一名纯阳命格的男童失踪之后三日。”

一条极其隐晦的线索!失踪案与宗门至宝的碎片,竟在时间和地点上出现了微妙的关联!

涂汐一直安静地听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当听到“星骸”时,她发髻上的无字天书(伪装成一根不起眼的木簪)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传递过来一丝极其隐晦的意念波动,带着几分熟悉感,仿佛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接触过类似的气息。她心头一动,凝神感应,却又捕捉不到了。

“还有一事,”兰商的声音打断了涂汐的思绪,“七日前,穹州府尹李年之独子,生辰八字纯阳,恰逢七岁。府衙戒备森严,更有两名紫霞观的修士贴身护卫。然而,就在其生辰前夜子时,那孩童于卧房之内,在两名修士和六名护院武师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饶是守拙心境沉稳,闻言也是瞳孔微缩:“两名玄门修士,竟毫无察觉?”

“是。”兰商的声音毫无波澜,却透着令人心寒的诡异,“现场依旧如故。门窗紧闭,护卫未眠,无任何灵力波动,无任何空间扭曲痕迹。那孩童如同……被这间屋子本身吞噬了。”

连玄门修士都无法察觉!这已远超普通妖邪或凡俗手段的范畴!精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背向上爬。

“府尹震怒惊惧,严令封锁消息,并暗中重金悬赏求援。”兰商继续道,“溪云阁已加派人手,伪装成更夫、货郎、游方道人等,在府城内外日夜巡查,尤其紧盯那些即将年满七岁的纯阴纯阳孩童之家。目前……尚无新案发生,但亦无更多线索。”

他将那块灰白的“星骸”碎片轻轻推至桌子中央:“此物与府衙独子案卷副本,皆在卷宗之内。溪云阁能动之力,已尽于此。如何入手,请诸位上使定夺。”说完,他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傀儡,再次陷入那种枯木般的沉寂,深陷的眼窝望着门外渐浓的暮色,仿佛灵魂已抽离。

守拙凝视着桌上的星骸碎片和厚厚的卷宗,指节缓缓握紧。郑凌虚脸色凝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那些孩童的画像和现场图。上官伶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玉葫芦的丝绦。涂汐则悄悄吸了吸鼻子,目光在兰商那张枯木般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总觉得这个掌柜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并非邪气,而是一种……隔绝了生气的沉滞。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被厚重的城墙彻底吞没。暮色四合,穹州府城方向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却驱不散笼罩在这片山坳别院上空的沉重阴霾。风穿过竹林,呜咽声更响了,隐隐约约,仿佛真的夹杂着远方孩童夜啼的悲声,遥遥传来。

精舍内,烛火跳动了一下,将兰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映得明灭不定,愈发显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雕。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木器摩擦的滞涩感:“晚膳稍后就到。若无其他吩咐,兰商告退。”深陷的眼窝在烛光下如同两个黑洞,扫过众人,微微躬身,便无声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掌柜……怎么跟个老树精似的,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涂汐小声嘟囔,搓了搓胳膊,感觉屋里温度都降了几度。

上官伶若有所思地看着兰商消失的方向:“兰掌柜在溪云阁已驻守超过一甲子。据说他年轻时曾遭遇大难,伤了根本,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他对阁中事务打理得一丝不苟,记忆超凡,是掌教师伯亲自安排在此地的老人。”

守拙没有参与对兰商的讨论,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卷宗和那块星骸碎片上。他拿起石片,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清辉,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片刻后,他眉头微蹙:“确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星辰余韵残留,与典籍记载的星骸特征相符。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附着其上,对方处理得极为干净。”他将石片递给郑凌虚和上官伶查看。

郑凌虚接过来,触手冰凉,质地酥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他运转一丝地脉龙气探入,龙气沉稳厚重,对空间与能量波动极为敏感。果然,石片内部结构异常奇特,无数微小的孔洞仿佛形成天然的星图阵列,蕴含着一种“空”与“引”的奇异特性。虽然蕴含的星辰元力早已散尽,但那结构本身,就隐隐指向空间之力的运用。他沉声道:“此物本身,就是一条指向空间力量的线索。结合那府尹之子在重重护卫下凭空消失的手段……对方恐怕精擅极其高明的空间秘术。”

上官伶接过石片,指尖泛起温润的碧色光华,那是碧丹峰探查生机与异种能量的秘法。她闭目凝神片刻,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疑惑:“无任何生灵气息残留,也无毒物或邪异能量浸染。但……感觉有些‘冷’,一种死寂的冷,不像是活物接触过的东西。”她的话印证了兰商所言,那抢夺者的手指“像块冰”。

“空间秘术……纯阴纯阳命格……生辰节点……”守拙缓缓踱步,走到精舍的格子窗前,望着外面彻底暗下来的夜色,远处府城方向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遥远而模糊,“此三者,如同散乱的线头。孩童失踪案是表,宗门至宝是里。那幕后黑手,以纯阴纯阳童男童女为某种仪轨所需,而其目的,极可能就是为了彻底掌控或修复那件遗失的宗门重宝!星骸碎片出现,或许是其修复至宝过程中的意外损耗,或许……是故意抛出的诱饵。”

郑凌虚走到守拙身边,同样望向那片灯火:“无论是诱饵还是意外,黑风坳,这条线索不能放过。但府城内部,尤其那些即将年满七岁的孩童之家,更是重中之重。对方胃口极大,府尹之子尚且不保,下一个目标,只会更加棘手。”

“师兄的意思是……兵分两路?”上官伶问道。

“不错。”守拙转过身,烛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我与上官师妹身份稍显,不宜过早暴露。我们二人明早易容,以行商身份入城,坐镇溪云阁在城内的暗桩‘听雨楼’,一来能就近监控府城动静,二来可借溪云阁现有网络,梳理府衙内部信息及近期城中所有异常人事,尤其是与星骸、空间、命数卜算相关的蛛丝马迹。那府尹之子离奇失踪案卷,需详查,看能否找到护卫修士都未能察觉的破绽。”

他看向郑凌虚和涂汐:“郑师弟,涂师妹,你二人身份最为隐秘,尤其涂师妹并非宗门弟子,更不易引人注意。黑风坳这条线,便由你二人去探。切记,暗中查访,以寻踪为主,若遇强敌,不可力敌,立刻撤离传讯!”

郑凌虚点头:“师兄放心,凌虚省得。”

涂汐用力拍了拍小胸脯:“交给我们啦!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正商议间,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兰商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灰色布衣、面容普通的青年男子。两人抬着一个紫檀木食盒,目不斜视,动作轻巧利落。

“粗茶淡饭,聊以充饥,诸位上使请慢用。”兰商干涩地说完,便示意那两人放下食盒,再次无声地退了出去。

食盒打开,并非想象中的山珍海味,却也十分精致。四菜一汤:清炒藕带,笋干烧肉,雪菜豆瓣酥,一碟碧绿的清炒时蔬,还有一大碗熬得奶白的菌菇豆腐汤。米饭晶莹剔透,粒粒分明。菜肴清淡可口,火候恰到好处,显然出自名厨之手,只是透着一股子不属于酒肆客栈的精细与克制。

席间无人说话。守拙和上官伶细嚼慢咽,姿态优雅。郑凌虚吃得很快,但动作利落沉稳。涂汐则尝了几口,眼睛微亮,显然对味道颇为满意,只是心里还惦记着案子,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用过晚膳,自有那两名灰衣青年进来默默收拾干净。

守拙起身:“今夜各自安歇,养精蓄锐。明日依计行事。郑师弟,涂师妹,黑风坳险地,务必小心。”他又看向上官伶,“师妹,府衙卷宗,尤其是那两名筑基修士的证词,还需你再细细推敲。”

上官伶应下:“是,师兄。”

精舍内很快安静下来。守拙与上官伶各自选了一间静室打坐调息。郑凌虚也回到兰商为他安排的西侧厢房。房间不大,陈设同样简洁雅致,床榻被褥皆是新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

郑凌虚盘膝坐于榻上,并未立刻入定。他闭上眼,神识内视。丹田内,那轮浑厚的土黄色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