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Snow

(00)

帐篷内,空气浓重得让人呼吸困难。草药燃烧的气味夹杂着某种诡异的香料,营造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微弱的灯光在帐篷中摇曳,映照在女巫婆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她盘坐在帐篷中央,手中的木杖缓缓摇动,顶端挂着的骨片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女巫婆婆低声吟诵着一段古老的咒语,声音缓慢而低沉,像是某种深海的回音:“灵魂应安于秩序,眼睛不该看到不该看的事物,耳朵不该听到不该听的声音,心灵应归于平静,远离一切混沌。”

阿满和其他几个小孩围坐在她周围,跪在地上,睁着好奇的眼睛,盯着帐篷中央那不断摇动的骨片。他们大多只有六七岁,对这一切并不完全理解,但那诡异的氛围和低沉的咒语让他们不由得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女巫婆婆抬起头,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这些孩子是部落的未来,也是潜在的威胁。她必须用这个仪式,为每一个灵魂加上一道锁链。

“第一个,”她低声说道,声音不容置疑。

阿满好奇地环顾四周,看到身旁的一个小男孩被带到了女巫婆婆面前。他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和不安,但仍然乖乖地跪在蒲团上。女巫婆婆将木杖缓缓放到那孩子的额头上,低声开始吟诵更长的咒语。

“心灵将不再觉醒,记忆将不再苏醒。封闭的感知,锁住的未来。归于神明,远离危险。”

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更低沉,那孩子的眼神逐渐从清澈变得涣散,最后完全呆滞下来。他的身体微微晃动,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声。

“好了,把他带走。”女巫婆婆冷冷地说道。

轮到阿满了,他跪在蒲团上,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帐篷内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试图去触碰女巫婆婆的木杖。

“别乱动。”女巫婆婆用冰冷的目光制止了他,然后将木杖缓缓放到他的额头上。

“心灵将不再觉醒,记忆将不再苏醒。封闭的感知,锁住的未来……”

咒语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阿满的感受完全不同。他的额头传来一种奇怪的凉意,渐渐扩散到整个身体。他的好奇逐渐被一种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取代,眼神开始涣散,嘴角微微张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灯光的摇曳似乎变得越来越缓慢,空气中的声音也开始模糊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之中,身体越来越沉重,连思考的能力都在逐渐消失。

“你的心灵只需归于平静,”女巫婆婆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不需要去触碰混沌,不需要去触碰那些危险的知识。你的路将被指引,你的命运将被守护。”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温柔,只有一种冷酷的决绝,像是在铸造某种无形的锁链,将阿满的意识牢牢封印起来。

几分钟后,咒语结束了。阿满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脸上满是呆滞。他被旁边的人搀扶着离开了蒲团,走向帐篷外的晨光。

(01)

初冬的气息悄然弥漫在山林之间,空气中透着一丝刺骨的清冷,脚下枯黄的落叶已经被初雪覆盖,只露出些微的边角,仿佛秋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灰白色的天空低垂着,雪花轻轻飘落,为整个林间小道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阿满双手揣在袖中,弓箭吊在肩膀上,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鞋底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偶尔,他踢起一块小石子,看着它在雪地上滚远,然后继续向前。小道尽头,他今天的目的地,心里已经无比熟悉。

“已经五年了啊……”阿满低声自语。

五年前,他还是一个第一次接触弓箭的孩子,那个时候他对弓箭充满了好奇,每一次射箭都拼尽全力,渴望着能射中目标。然而,五年的训练下来,他的成绩始终平平,不好不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达不到那些天赋异禀的猎手的水平,比如牧原。

阿满又踢了一脚身旁的雪堆,眼神带着些许迷茫。他不禁回忆起过去这几年中,部落发生的变化。

这五年里,阿满逐渐发现,部落中对狩猎的重视越来越少。曾经是部落核心的狩猎技能,如今变成了更多人摆摆样子的事情。每当他认真练习弓箭时,总会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别那么认真,反正成绩也不会重要,打到猎物就行了。”

阿满记得,有一次他练习得特别投入,甚至试图挑战一些更高难度的目标。然而,当他成功射中目标时,却发现周围的人早已散去,没人对他的努力感兴趣。更多人只是凑在一起,吸食一些能短暂带来愉悦的叶子,或者讨论着部落的奖赏活动。

阿满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他不讨厌这些活动,但也无法理解这种虚假的满足感为何能让大家如此陶醉。

阿满清楚地记得某个雪后的上午,女巫婆婆站在祭祀广场中央,身后跟着几名高大的祭司。她面色凝重,声音却温和而坚定地对着所有学生宣讲。

“孩子们,神明大人对我们寄予厚望。他希望我们能以健康的身体,虔诚的信念,将部落的繁荣延续到永远。但生育……”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生育是危险的。它会削弱我们的体力,让我们的身体逐渐衰退,甚至可能带来疾病。”

人群中窃窃私语。女巫婆婆继续说道:“但神明大人早已为我们指明了道路——绝育,才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接受绝育的部落成员,将获得神明的特殊恩赐——丰厚的祭品和长久的安康。”

她话音未落,台下的学生们便爆发出欢呼声。有些人激动地相互拥抱,仿佛得到了天大的福报。而阿满只是站在人群后方,沉默地看着。

随着年纪渐长,部落里开始有意提倡同性之间的情感联结。阿满清楚地记得牧原和另一个男同学公开接吻的场景。那一天,他正在祭祀场的边缘练习射箭。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牧原一脸淡然,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而那个男同学的眼神中则满是羞涩和期待。

“你看他们多般配啊。”有人拍了拍阿满的肩膀,笑着说道,“牧原真厉害,连情感都能这么自然地展现。”

阿满抬头看了看,却没有回应。他对这些事情始终提不起兴趣,也没有特别的反感,只是觉得它离自己很远。他低头继续摆弄手中的弓箭,耳边是其他人对此羡慕的讨论声。

阿满收回思绪,脚步也停了下来。他抬头望向前方,远处的冰湖在初雪的映衬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湖边,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待着他。

那是他的女友,一个他用尽一切努力想守护的人。她是这个部落中少数几个还能让阿满感到心安的人。尽管他对女巫婆婆的政策和部落的氛围感到疏离,但在她的陪伴下,这种疏离感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阿满抬起脚步,朝着湖边的身影走去,肩上的弓箭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雪花打在脸上,寒意也没能减弱他的步伐。

兰溪坐在冰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双腿微微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轻轻搓着一片落在掌心的雪花。她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肩上,雪花点缀在发梢间,仿佛天生的一层霜饰;她的眼睛清澈而深邃,像是冰湖倒映出的晴空,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宁静。她穿着一件厚实的白色裘衣,领口的毛边被风轻轻拂动,整个人在冰湖的背景下显得纯净如画。

阿满走近时,兰溪正低头注视着一片刚刚落在她指关节上的雪花。那片雪花的六边形晶体在她的注视下微微闪烁,像是被寒风镂刻出的精致艺术品。她轻轻转动手指,仿佛生怕惊扰到这片雪的艺术。

“你觉得,”兰溪头也不抬,声音柔和中透着一丝思索,“为什么雪花的结构总是六边形的?”

阿满微微一愣,停下脚步,站在她身旁。他顺着兰溪的目光看向她指间的雪花,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六边形的结构对结晶体来说是最稳定的。特别是在这样的寒冷环境里,只有这样才能让它们在形成时不断延展,又不容易破碎。”

兰溪终于抬起头,看向阿满,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光芒。她慢慢地说道:“那是不是可以说,大自然总会给出所有生物和所有物质的最优解?”

阿满沉默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或许吧。但我觉得,大自然的每一个变化背后,可能都蕴藏着复杂的演化,不一定是最优解,有时候也许是多种碰撞和偶然的结果。”

兰溪听后微微一笑,低头重新看着那片雪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所思:“多种碰撞和偶然的结果……但它们最终形成的这个样子,却依然那么美。就像现在的湖景一样,简洁而完美。”

阿满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冰湖。湖面上的冰层还未完全冻实,透过薄薄的冰面,能看到微微流动的水纹。湖边的树木被初雪覆盖,像是一层天然的装饰;远处的山脉模糊地勾勒出轮廓,被雪色和云雾包裹得若隐若现。整个景象静谧而深远,宛如时间在这里停滞。

“确实美。”阿满轻声应道。

阿满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从冰湖转向兰溪,眼神中多了一份探究。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中透着一丝试探:“那兰溪,如果你说大自然总会给出最优解,那么……大雁呢?”

兰溪抬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大雁怎么了?”

阿满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天空。“每到冬天,大雁就会飞往更加温暖的地方。这算是大自然的最优解吗?”

兰溪一怔,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当然是最优解啊。大雁向南飞行,是为了生存,它们顺应自然,寻找更适合的环境,不是吗?”

阿满轻轻地笑了笑,但这笑容中透着一抹意味深长。他摇了摇头,反问道:“可这真的是大自然‘给出’的吗?如果大自然真有最优解,那为什么一开始就不给它们一个适合冬季的栖息地,而是要让它们在寒冬来临时迁徙千里,冒着风雪与危险?”

兰溪微微皱眉,似乎在努力思考这个问题。阿满继续说道:“大雁会迁徙,并不是因为自然天生让它们这么做,而是因为那些选择留在寒冷地方的大雁,早已被自然淘汰了。留下来的,是那些懂得‘反自然’的雁群——它们选择了飞往温暖的地方,而这种迁徙的行为,正是在无数次的生存斗争中学会的。”

兰溪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犹豫:“可这不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吗?选择与淘汰,本身就是自然法则的一部分。”

阿满轻轻摇头,语气比刚才更加笃定:“选择与淘汰确实是自然的一部分,但并不是‘最优解’本身。大雁能延续族群,是因为它们在适应寒冬的过程中,突破了自然对它们的限制,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你说它们是顺应自然,但我觉得它们更像是在‘挑战’自然。”

阿满的话音还未落,兰溪却已经悄然靠近。在阿满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她轻轻地吻了上去。

雪花无声地飘落,湖面映着他们的影子,似乎连冰湖的寒冷也在这一刻变得柔和了许多。阿满一愣,手中的弓箭差点滑落。他的耳根逐渐染上了红色,但他没有后退,反而迟疑了一瞬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兰溪的手。

两人并没有说话,仿佛这一刻的静谧比语言更能传达彼此的情感。他们肩并肩站在冰湖旁,阿满低头看着脚下的积雪,兰溪的视线却投向了远方。两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又随风飘散。

雪景如同铺开的画卷,将整片湖泊笼罩在一片静谧的白色之中。高耸的松树披着厚厚的积雪,湖面被寒冷封住,反射着灰白的天光。一切显得安宁而美好,仿佛这个世界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有自然的纯净与简单。

然而,隐约间,远处的山巅似乎传来了某种低沉的轰鸣声,像是风的呼啸,也像是大地的叹息。但这一切都未能打破他们的宁静,只有雪花无声地落下,覆盖住了地上的足迹。

(02)

深夜,大地再次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

阿满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剧烈的震动让他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地上。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耳边充斥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部落里不安的骚动。不同于前两次,这次的震动显然更近、更猛烈,整个房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有什么力量正在地下翻涌。

“这次……不对劲。”阿满低声自语,迅速披上衣服,推开门跑了出去。

夜空中挂着苍白的月亮,整个部落已经被惊醒,所有人都纷纷走出房间,站在雪地里窃窃私语。女巫婆婆在几名祭司的簇拥下匆匆走上祭祀广场的高台。她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肃穆,手中的木杖轻轻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安静!孩子们!”她的声音高亢而威严,“神明大人并没有抛弃我们。这只是自然的愤怒,是对我们虔诚信念的考验。回去吧,保持平静,继续过好你们的生活。”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有人低头叹气,有人默默点头,开始往自己的房屋走去。但阿满站在人群后方,眼神中写满了疑惑与不安。他隐隐觉得,这并不是简单的“自然愤怒”。

回到房间的阿满,始终无法平静。他的心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牵引着,最终,他悄悄推开门,向着部落北面的那片隐秘树林走去。

这是他们几个伙伴约定好的秘密聚会地点,一处隐藏在浓密林间的废弃木屋。他推开破旧的木门时,屋内的几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阿满,你来了。”兰溪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安。

“当然来了。”阿满喘着气走进屋内,看见冯起和石头正坐在墙角,两人神情凝重。而靠在窗边的牧原,双手环胸,目光冷静地看着窗外。

“你们都觉得,今晚的震动不正常吧?”阿满看向几人。

“是的,太不对劲了。”冯起点点头,“前两次震动已经够吓人了,可这次……我感觉它离我们越来越近。”

“女巫婆婆说什么‘神明的愤怒’,我才不信!”石头攥紧拳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愤怒,“她只会让我们闭嘴,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牧原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阿满低声问道,“我觉得,我们必须弄清楚真相。”

兰溪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去看看……去西北角。”

阿满点点头,正准备继续说话,牧原却突然转过身来,冷静地说道:“你们还记得五年前的那次震动吗?也是在西北角方向。”

阿满愣了一下,脑海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五年前的那场震动,他记得太清楚了。

那天傍晚,阿满一个人悄悄离开部落,沿着积雪覆盖的小路向西北角走去。他的脚步轻快而谨慎,脚底下的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没走多远,他就在路边碰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满?你怎么在这里?”冯起从一棵老树后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阿满一愣,随即低声说道:“我想去看看西北角,想知道今天的震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巧了,我也是!”冯起拍了拍阿满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石头也在附近,我去喊他过来。”

没过多久,石头也加入了他们的小队伍。他低头擦了擦鞋上的雪,皱着眉头说道:“你们疯了吗?西北角可是禁地,我们要是被发现了会被女巫婆婆骂死的。”

“可你不也来了?”冯起咧嘴一笑,“别装了,石头,我知道你比我们谁都好奇。”

石头挠了挠头,低声嘟囔着:“好奇归好奇,我可不想被罚……”

他们三人正准备继续前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你们要去哪儿?”牧原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出,目光冷静地扫视着他们。

阿满愣了一下,站直身体,有些警惕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牧原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们要去西北角,带上我吧。”

冯起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凭什么要加入我们?这可不是你能指手画脚的事。”

牧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得不紧不慢:“如果你们想活着回来,我或许能帮上忙。”

阿满思索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他隐隐觉得,牧原的冷静和观察力或许真的能派上用场。

他们一行四人加上牧原组成的小队,悄悄向西北角进发。穿过茂密的林间小道,雪地上留下了他们小心翼翼的脚印。夜色逐渐加深,月光洒在积雪上,映出微微的银光。

走了不久,他们来到一片地势较低的区域。这里的雪地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同,雪层下的土地裂开了许多细小的缝隙,呈现出不规则的碎裂状。冯起蹲下身,伸手拨开积雪,露出地表的样子。

“这……不像是普通的地震造成的裂缝。”冯起低声说道。

牧原站在一旁,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普通地震通常会形成线状的撕裂带,而这里更像是受到了某种冲击波的直接撞击。”

“冲击波?”阿满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

“没错。”牧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那棵树的树干上竟然有明显的焦黑痕迹,仿佛被高温炙烤过一般。

“这不可能是普通的地震。”石头的声音有些发颤,“地震能烧焦树木?”

“当然不能。”牧原冷静地说道,“这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可能是一种爆炸引发的震动。”

他们继续向前探索,在这片区域发现了更多不寻常的现象:许多树木的枝干被震断,但并不是单纯地倒下,而是像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劈开了一样;地面上的积雪有些地方明显融化,露出了湿漉漉的泥土。

“这些……这些是怎么回事?”冯起忍不住问道,眼中满是迷惑。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自然现象。”牧原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们五年前发现的那些东西,一直没有答案。”阿满的声音将其他人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看着屋内的伙伴们,目光坚毅。

“这次的震动和五年前很像。”兰溪轻声说道,眉头紧锁,“也许我们这次真的能找到些什么。”

“是啊。”冯起点点头,“而且不只是好奇,我觉得,这次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危险。”

牧原靠在窗边,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他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低声说道:“既然你们下定了决心,那就行动吧。”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同的情绪。雪花静静地飘落,仿佛在为他们的决定掩盖什么,也仿佛在等待一场无法回避的暴风雪。

(03)

原本,阿满和他的伙伴们已经约定好第二天晚上行动,去西北角一探究竟,但第二天女巫婆婆宣布的一则消息,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孩子们,”女巫婆婆的声音高亢而平稳,直击每个人的耳鼓,“为了平息神明的怒火,挽救我们的部落,神明大人做出了他的选择。他需要一位聪慧的孩子作为祭品,献上他们的智慧与信念,以换取部落的安宁与繁荣。”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低声惊呼。阿满皱着眉头,隐隐感觉到不安。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冯起和石头在远处交换着担忧的眼神,而兰溪则站在人群中央,抬头静静地注视着女巫婆婆。

“祭品的选择,是由神明大人亲自决定的。”女巫婆婆顿了顿,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仿佛在寻找谁的名字能引起更多的震撼,“那就是——兰溪。”

阿满愣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广场上的寂静和随即而来的低声议论让他意识到,这是真的。

“兰溪?”身旁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不是牧原吗?之前不都说他最聪明吗?”

“是啊,真可惜,这次牧原竟然没有被选中。”另一个声音感慨道。

阿满回头看去,看到牧原站在人群中,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些议论,微微摇头,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阿满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转过头去,看向兰溪。兰溪的脸色苍白,双眼直直地望着台上的女巫婆婆。她愣在那里,仿佛在思考什么,表情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

“兰溪……”阿满低声喊了一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阿满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过去的记忆。在他年幼的时候,部落发生过几次类似的重大仪式。每当部落遭遇灾难,或者出现无法解释的“神明怒火”时,女巫婆婆总会宣布祭祀仪式的开始。

阿满记得,女巫婆婆总是告诉大家,这些被选中的孩子将被神明接引到“天上的神殿”,接受神明的亲自教导。他们会学习更多的知识和技能,而当他们归来时,部落将会因此更加繁荣和美好。

“那些被祭祀的孩子,都是为了我们整个部落的未来啊。”人们总是这样说,每个人的语气中带着钦佩与羡慕。

阿满也清楚地记得,几次祭祀之后,部落的确有过一段时间的和平与安宁,但那些“归来”的孩子却变得截然不同。他们的眼神空洞,性格大变,从原本聪慧灵动变成了麻木而沉默的模样。虽然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们“被神明赋予了更高的使命”,但阿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广场上的兰溪终于动了动,慢慢低下头。她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微笑。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站在附近的阿满听清:“或许,这就是我的使命。”

阿满听到这句话时,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紧盯着兰溪,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但她的眼神依然平静,甚至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释然。

广场上的议论声逐渐平息,女巫婆婆举起权杖,宣布祭祀仪式将在三日后举行。

阿满低头看着雪地,双手在袖中攥紧,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即便是他,也无法忽视内心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与恐惧。

初冬的风轻轻吹过冰湖,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反射着淡淡的月光。雪花零零落落地飘着,四周静谧得只剩下风吹树梢的声音。

阿满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远远地看见兰溪站在湖边,披着浅灰色的斗篷,双手插在袖中。她的身影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瘦而孤独。

“来了啊。”兰溪回头看到阿满,嘴角勉强扬起一个微笑。她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但那笑容却怎么也无法掩盖眼底的疲惫和压抑。

阿满走近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旁。

“你不用这样一脸凝重的样子。”兰溪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阿满的肩膀,“我真的没事。祭祀不是什么坏事,大家都说那是神明的恩赐,对吧?”

她努力扬起笑容,却显得更加勉强:“大概也就半个月,或者最多两周吧,我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到这里约会,还是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阿满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雪地。他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他的沉默让兰溪也逐渐收起了那勉强的笑容。

风静了一瞬,空气中仿佛凝结着无形的重量。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些被祭祀的孩子从神明那里“归来”后,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五年前,阿满的姐姐也是部落中少有的聪慧孩子。她被女巫婆婆选中作为祭品送往神明的身边。那时,阿满还小,只知道姐姐哭着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别害怕,等我回来。”

然而,等到姐姐真的被“神明送回”时,一切都变了。

阿满清楚地记得,姐姐回来时,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对劲。她的眼神空洞,脸上失去了曾经的生气,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些无意义的句子。她再也不是那个爱教他射箭、陪他捉迷藏的姐姐,而是一个陌生人。

后来,姐姐变得越来越放纵。每天她都沉迷于吸食一种能让人短暂愉悦的叶子,或者在部落的角落里与不同的男人纠缠。阿满曾试图接近她,甚至鼓起勇气喊了她一声“姐姐”,但她却茫然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那一天,阿满站在树后,看着姐姐麻木地倚在墙角,眼神空洞而呆滞。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被什么东西掏空,只剩下一具空壳。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阿满猛地回过神。他抬头看向兰溪,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兰溪歪着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别这样看着我。你知道的,我不会变成那样的。我会回来,还是原来的我。”

“可是……”阿满终于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兰溪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一片雪花。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说道:“或许,这是我的命运吧。神明会保佑我的,对吗?”

阿满咬紧了牙关,拳头攥得发白。他知道,兰溪嘴里的“保佑”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兰溪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她的手有些冰凉,但握得很紧。

“阿满,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你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我们说过什么吗?生命就像这冰湖,无论多么寒冷,它总会有些光芒的。”

阿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劝服她的理由。他只能点点头,仿佛在承诺,又像是在接受一种无法改变的现实。

冰湖旁,风渐渐停了下来。雪花依旧缓缓飘落。整个世界仿佛沉浸在一片冰冷的寂静中,而湖边的两人就那么站着,仿佛想要留住这仅存的时光。

距祭祀开始,还剩两日。

清晨的微光透过薄雾洒在一片柔软的草坡上,阿满和石头并排躺着。天空中有几只大雁飞过,传来一阵悠长的鸣叫。脚下的草叶还沾着晶莹的露珠,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阿满枕着双手,望着天空,久久没有开口。他的眉头紧皱,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阿满,你怎么一副霜打了的模样?”石头打破了沉默,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说来听听呗。”

阿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说道:“兰溪……就要被祭祀了。”

石头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阿满的肩膀:“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被选中可是莫大的荣耀啊!兰溪她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能得到神明大人的垂青,这是她的福气,也是咱们部落的福气!”

“福气……”阿满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可她要是去了,还能回来吗?即使回来,还会是原来的兰溪吗?”

石头一时语塞,摸了摸后脑勺,随后说道:“阿满,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你得想啊,部落这么做是为了平息神明的怒火,为了让我们大家都能继续过上安稳的日子。牺牲一个人,换来整个部落的平静,难道不值得吗?”

阿满没有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天空中逐渐消失的大雁身上。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什么都没说。

石头坐起身,语气轻快地说道:“你呀,就是想太多了。你看咱们部落现在多好啊,日子过得安稳,吃的喝的都不缺。女巫婆婆和神明大人给咱们指了条明路,我们跟着走就行了。”

阿满侧头看了看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那你呢?石头,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石头闻言一笑,躺回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我啊,早想好了。等满了十八岁,我就去做绝育。这样身体也健康,省得以后添麻烦。然后再找个合得来的兄弟,俩人一起开个肉铺子,继承我家那点生意,每天卖点新鲜的肉。空闲的时候还能打打猎,偶尔吃点好东西。日子多舒坦啊!”

“就这样?”阿满轻声问道。

“就这样啊。”石头笑了笑,眼神中满是憧憬,“我可不想碰那些叶子,那东西邪门得很。但也没关系,部落也没人逼着我们非得去。我就想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别想太多,别做太多,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就行。”

阿满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神再次投向天空,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此时,一只孤单的大雁从天际飞过,发出低沉的鸣叫,渐渐远去。阿满的目光追随着那只大雁,直到它消失在远处的云层中。他坐起身,缓缓扫视着脚下的草坡,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宛如一颗颗泪滴。

“是啊……”他轻声开口,像是在安慰自己,“毕竟能换取整个部落的和平。”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认同,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阿满低下头,双手插进口袋,眼神中多了一分疲惫。

(04)

悬挂在这颗星球上空的星舰,像一只无声的巨眼,监视并掌控着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已有数百万年之久。

舰长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指尖把玩着一枚光亮的金属徽章。他听见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牧原已经走进了房间。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缓缓说道:

“哟,牧原回来了。”舰长语调轻佻,但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哦,不,应该称呼您为最高超智委员会的阁下吧?”

他说完,夸张地朝牧原鞠了一躬,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眼神斜斜地瞟向他。

牧原站在门口,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冷冷地开口:“不是说好这次通过祭祀将我调换上来吗?我已经在这颗星球上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现在,我需要获得返回总部的许可。你没有资格将我一直扣押在这里。”

舰长听罢,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舰长室里回荡。他慢悠悠地靠近牧原,语气嘲弄:“扣押?阁下,您这说法可让我有点伤心了。这怎么能算扣押呢?只是这次的程序可能出了些小差错。”

“立即调整指令。”牧原语气加重了一些,目光直视舰长。

舰长的笑容逐渐收敛,他把徽章放在控制台上,语调变得故作严肃:“牧原阁下,您知道吗?最近听到一些不太妙的传言——好像说你们超智委员会内部,有声音提到帝国的结构开始松动,甚至有人说整个天族正面临着某种……崩塌的危险。”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当然,我个人对超智委员会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我深信这些只是谣言。毕竟,超智委员会怎么可能背叛我们天族同胞的利益,对吧?阁下,您说呢?”

牧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冷静。他冷冷说道:“十年之后,必须让我调回。不得有误。”

“哈哈,十年而已。对于像您这样已经存活了数百万年的存在来说,时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舰长笑嘻嘻地说道。

牧原没有再多说,只是转身离开,背影冷硬如刀。舰长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笑容又重新浮现,但眼底的光却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