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进化

微信支付起航

2012年10月19日,杭州的哥袁海宝载了一位乘客从西湖到萧山机场。下车时,这位乘客用手机支付了车费。这件在如今看来稀松平常的小事,却给当时的袁海宝带去了极大的震撼。

送别乘客后,他兴奋地发了条微博:“已经把乘客顺利送达机场。用支付宝向我支付140元的打车费。史上第一笔用支付宝付车费业务由此开始。有图有真相啊!”[33]

彼时,尽管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已经如火如荼,但手机上的功能大都复制于PC端,真正根植于移动土壤的应用才刚刚开始萌芽。而受限于当时的网络环境、智能硬件、用户认知,移动支付还是一件稀罕事儿。

餐饮和出行是大众日常生活中最高频的场景,也是移动支付最理想的切入口。当时,像袁海宝一样的杭州的哥们并没有想到,他们无意间站到了中国移动互联网浪潮的中央。

两年后,同样是打车场景,同样是这批出租车司机,他们参与了一场“打车软件大战”,再一次成为移动支付的“布道者”。

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支付宝在打车场景上的这次“试水”引发了不少媒体的关注。对于这种新型的支付方式,市场上各种惊叹、赞许、质疑的声音扑面而来。

在当时的环境下,不管是司机还是乘客,能熟练使用移动支付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当涟漪散去,移动支付市场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湖面之下,暗涌已起。这次算不上太成功的推广事件悄然掀开了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进程中最重要的一角。当时身处其中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一场旷日持久的支付战争即将打响。

从支付宝的大本营——杭州,一路向南1200多公里,会到达中国的另一个互联网圣地——深圳。与支付宝的母公司阿里巴巴一样,坐落于深圳南山区深南大道10000号的腾讯在中国第一波互联网浪潮中胜出,成为了PC时代的王者。

不过,比阿里巴巴先行一步,2012年的腾讯已经凭借微信拿到了通往移动互联网的那张“船票”。这款基于移动端的社交App自2011年1月上线后,仅用了14个月用户数便破亿,又过了半年达到2亿人,其中有超过1亿是日活用户。

微信崛起的速度之快,令人侧目,更令对手不安。

2012年的微信还没有开始商业化,它的想象空间和增长潜力还远未展开。极其“克制”的张小龙小心地维护着微信的“纯净”生态,他并不急于给这个产品加载太多的功能。

所以,当财付通团队带着支付方案去微信寻求合作时,没有意外地吃了闭门羹。与支付宝一样,2012年的财付通也在打通移动支付的道路上徘徊。相比已经牢牢占据近8成线上支付市场份额的支付宝而言,财付通所面对的形势更为严峻。

抛开财付通与支付宝市场份额的差距不说,从“含金量”来看,财付通的交易量主要来自B2B商户,这也与亟待撬动C端市场的移动支付目标相距甚远。所以,搭上微信这艘流量的巨舰成了唯一的机会。

10月下旬的深圳并没有初秋的迹象,潮热的天气让人有些焦灼、烦闷。正当这场由财付通自下而上发起的合作陷入僵局时,转机出现了。

支付宝在杭州打车场景中推行移动支付的热度并没有持续太久,但这则消息却让马化腾嗅到了危机临近的气息。很快,来自腾讯总办的决策传达到了财付通,微信支付项目正式启动。

“破壁者”支付宝

支付的本质是账户资金的划转,不管是PC互联网时代,还是移动互联网时代,它的发展都是在安全和便捷之间找寻平衡。

一笔支付业务从发起到完成至少涉及用户、银行、支付公司、商户四方,一条支付指令至少包含我的账户、我的密码、对方账户、支付金额四个信息。从手工填写汇款单据,到一键免密支付,这中间经历了漫长的技术、商业和规则的变革。

2012年时,中国的网络支付体验已经得到了极大的优化,大家在网购或支付时已经不需要频繁跳转多个页面,或输入冗长的卡号,U盾也不再是小额支付的必要配件。

这个流程的简化要归功于一种叫作“快捷支付”的功能,它是中国支付行业发展历程中的关键一环,也是移动支付得以繁荣的必要条件。而它的背后推手——支付宝则在担保交易模式之后,再一次重新定义了支付的价值。

与银行的网银支付相比,快捷支付在开通环节省去了持卡人到银行渠道(柜面或者在线)签约的环节。而在开通后,银行也无需对每一笔支付进行验证,只需要根据支付机构提交的指令完成扣款即可。

除了第一次绑卡时需要提供姓名、身份证号码、银行卡号和手机号等信息,一旦绑卡完成,持卡人只需要输入支付密码,或者通过手机校验码便可完成支付。这样一来大大提升了用户体验,也让支付宝的支付成功率得到了大幅的提升。

这道看似并不复杂的步骤背后,实则需要打破不同系统、终端,不同机构、行业之间的壁垒。

单就说服中国数百家商业银行开放快捷支付接口这一项,在当时看来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对风险极为敏感的商业银行来说,支付宝不仅要保证快捷支付在技术层面的绝对安全、稳定,还要在商业上实现多方共赢。

所以,从微观角度看,快捷支付大大提升了支付宝的支付成功率。而从宏观角度看,支付宝用商业的力量,构建了一种跨系统平台、跨终端、跨浏览器的支付方式,在无形中打破了中国金融体系中很多看不见的“墙”。[34]

PC互联网时代的支付技术被复制到了移动端,快捷支付的出现则大大缩减了移动支付发展的进程,因为相比电脑,人们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更难忍受频繁的网页跳转和输入冗长的卡号、密码。

解决了技术和体验的问题,移动支付还有用户习惯和使用场景两座高山难以翻越。

整个2012年,支付宝都在探索破局之道,除了前面提到在打车等场景“小试身手”,在支付技术上,支付宝也做了诸多尝试,包括扫码支付、声波支付等。

以2012年上线的“悦享拍”为例,这是当时支付宝开放给商户的一个小功能,后者可以通过一张二维码完成与线下用户的交互。而用户只需要打开支付宝扫码便可完成支付、获取信息、加入会员等。

事实上,二维码并不是一个新鲜的事物。

20世纪90年代初,日本电装株式会社(Denso Corporation)的子公司Denso Wave接到了丰田汽车的一个委托:升级汽车配件的“标签”,便于厂商可以持续追踪和匹配。

产生这个需求的背景是,随着汽车制造业的发展,高精度的配件需要严格保证其产地、质量等,所以每个配件都要打上一个“身份证”,而传统的条形码容量有限,无法承载越来越多的信息。

很快,在1994年前后,研发团队便开发出了一种矩阵二维码符号——Quick Response(快速反应码,又称QR二维码),它不仅信息容量大、成本低,使用起来也非常方便。

不过,由于二维码的技术门槛并不算高,创始人腾弘原认为其应用范围会较为有限。所以尽管Denso Wave公司拥有二维码技术的专利权,但并没有向全社会收费或出售专利。

到21世纪初期,二维码技术已经在社交应用、移动营销等领域广泛应用。后来,随着智能手机、3G网络等基础设施的升级,以及二维码技术本身的迭代,它的商业应用也愈发成熟,并开始扩展到支付等对安全系数要求更高的领域。

张小龙在微信创立初期便提到,人们需要一种介质,让手机可以连接到服务。如果说搜索框是PC互联网时代的流量入口,那么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流量入口可能就在二维码里。

但知易行难。在移动互联网大潮刚刚来临的2012年,二维码对于大家来说还太过陌生。尽管支付宝也通过与银泰百货等零售业巨头合作,希望激活更多的移动支付场景,但这种被精心打造出来的消费场景大都活跃于营销活动期间,距离大众的日常生活还有很远的距离。

得账户者得天下

2013年伊始,支付宝内部的气氛有些压抑。

过去一年,支付宝在移动端的诸多尝试都不算成功,移动支付迟迟未能打开局面。尽管2012年双十一,通过手机端完成的支付创下了900万笔、共12亿元的新高,但只占到当日支付宝总支付笔数的8.5%。

时任支付宝CEO的彭蕾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此事仍心有余悸,“突然有一天,当智能手机已经遍布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变成‘低头族’时,我们在手机上有什么?自己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就好像已经被一个全新的时代抛弃了”。

身处快速更迭的互联网时代,彭蕾深知“慢一拍”的严重后果。

以数字化为基础的移动互联网时代延续了摩尔定律[35]的规则,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和应用,效能的提升是指数级的。这也意味着,一个不留神,你便会被商业世界远远地甩在身后。

事实上,支付宝早早地便开始布局移动端,但到2012年年底时,支付宝移动端的日活用户还不足百万。对于一个基础用户已经超过1亿的超级品牌来说,这个成绩显然不甚理想。

彭蕾更是直言,这是继2003年“非典”之后,阿里巴巴遇到的最大挑战。在强烈的危机感之下,支付宝吹响了变革的“集结号”。

2013年,春节假期一结束,支付宝便举行了一场名为“ALL IN无线”的动员大会。这次战略调整被彭蕾形容为,受到强烈的外部刺激之后产生一种应急的“膝跳反应”。[36]

“ALL IN无线”大会之后,支付宝的战略重心全面转向移动端。在技术层面,它放弃了声纹支付等其他模式,开始全力推动二维码支付,并加码线下场景的布局。当时,在支付宝内部有种提法是,“人人可用支付宝的前提是处处可用支付宝”。

那个春天,急于在移动支付方面破局的不止支付宝。

正当支付宝举全员之力“ALL IN无线”时,一个由财付通和微信联合组建的项目组也开始了“背水一战”,他们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小目标:稳住现有的市场份额,与支付宝的差距不能变得更大。

当时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都还在苦苦探索,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移动支付爆发的前夜。

这一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一款叫作余额宝的理财神器席卷市场,它不仅重新定义了支付和账户的价值,也让金融和互联网有了更深层次的交集。

“得账户者得天下。”时任国泰君安证券董事长的万建华在2013年出版的《金融e时代》中用了一整个章节来阐述这个观点。

在他看来,在信息经济时代,账户不仅是用户联通互联网的身份凭证,还是包括信息价值和货币价值在内的客户所有价值的综合载体。它既是商家、企业同客户交互信息的主要渠道,也是挖掘客户价值的直接渠道。

在古典金融学里,支付是工具,是后台,是基础设施。而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与新技术的发展,将支付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它作为基础账户、流量入口和数据底层的意义不断凸显。

而对于正在构建独立生态的互联网巨头而言,支付账户不仅是构建实名体系、增强用户黏性的重要基础,也是形成资金流和信息流闭环、沉淀交易数据的必要条件,更是C端金融服务以及B端科技服务的重要抓手。

所以,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重新审视支付的价值,它们以不同的方式进入移动支付的战场。

与阿里巴巴和腾讯比肩的另一家互联网巨头——百度,也在这一年吹响了冲击移动互联网的号角。它砸下19亿美元收购91无线,后者作为当时市场上最大的第三方应用分发平台,累积用户近2亿。而在此前不久,百度也拿下了一张第三方支付牌照,并推出了移动支付产品——百度钱包SDK。

还有后来时常与马云、马化腾同时出现的“三马”之一——平安集团董事长马明哲,也在这一年的年末宣布要做一款应用于移动支付的产品“电子钱包”。在写给内部员工的邮件中,他用了“颠覆性”“神奇”“奇迹”等词来描述该产品。不久后,这款叫作平安“壹钱包”的产品低调上线。

一个群雄并起的移动支付时代开始了。

微信红包诞生

2013年6月7日,知名科技媒体人朱晓鸣(笔名“青龙老贼”)用其微信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名为“微信5.0即将横‘扫’一切”的文章,透露了正在内测的微信5.0版中一些值得关注的变化。

这其中就包括微信支付,还有让腾讯真正打通线上和线下、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游刃有余的杀手锏“扫一扫”,也将在这版中完成迭代升级。这是微信进化历程中最重要的版本之一,甚至有媒体称其上线是“一切革命开始的前夜”。

微信5.0版于2013年8月5日正式发布,微信支付、公众号/服务号、扫一扫(除了已有的二维码之外,还增加了扫描条形码、扫描封面、扫描街景、扫描翻译)等日后微信生态中几个最重要的板块皆在这版中悉数亮相。

这个革命性的版本没有让外界失望,微信5.0版发布当天,腾讯控股的股价狂飙至370.8港元,创下历史新高。港媒对此评价道,“这让人看到微信的企图心,也是张小龙的企图心”。

第一版的微信支付以公众号的形式出现,只有支付功能,没有零钱账户。用完即走,这也源于张小龙极简的产品观,“产品经理必然的选择是做减法,在诸多功能中选取最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一个”[37]

此时的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都在移动支付市场的边缘徘徊,还没有找到通往星辰大海的方向。

从增速来看,2013年中国移动支付市场的那把“火”已经烧起来了。这一年,全国移动支付业务达到16.74亿笔,金额9.64万亿元,同比分别增长212.86%和317.56%。但对于13亿人口的中国市场来说,这个体量还是微乎其微。

支付是典型的双边市场(two-sided market),基本特征包括:1.两组客户通过一个平台产生互动;2.而其中一组客户的决策和行为,会影响另外一组客户,并导致平台价值的变化。

就是说,如果没有足够多的用户使用,商家便没有动力接受移动支付这种方式,反之亦然。所以,支付机构必须要找到一个跳板跨过“冷启动”这座大山。

支付宝在2012年的诸多尝试,也是希望能够跨越“冷启动”这个阶段。虽然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但大家都清楚这个方向并没有错,答案就在场景里。另一边的微信支付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眼看2013年即将过去,大家依然没有摸到方向。

转眼,春节临近,时任腾讯CTO的张志东提出能否在微信上开发电子红包,以支持腾讯每年春节给员工发红包的传统。对于微信支付的团队来说,这个任务并不复杂,因为早在几年前,财付通便在QQ上线过红包功能。

广东地区历来有春节“派利是”的风俗,腾讯也承袭了这种红包文化。尤其,每年初八(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员工都要排队去老板那里领红包,随着腾讯员工的增多,每年找马化腾领红包的员工要从他的办公室门口一直排到大楼外。

这个特殊的场景为微信红包的开发提供了灵感,结合微信的特点,升级后的红包产品增加了群红包、随机红包等新功能。这样既增加了收发红包的趣味性,又避免了金额分配不均的尴尬。

没想到,还没正式发布的微信红包很快便“走出”开发团队的办公室,在腾讯内部风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