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县长下乡

农历二月二十八巳时上刻,伪县长李恭简率领一行人,分别上了两艘小汽艇,两条铁板船,浩浩荡荡开向景明村。

景明村南大河的北边码头上,大明镇镇长周宝庆今天混了一套国民党三旅的军官服装,穿在身上帅气满满,整个人也是精气神十足,右边是分驻所所长庄洋,也是全副武装,左侧是李恭简的老同学,郑氏家族一把手郑得金,已经在此恭候了半个时辰,三人翘首企盼的神态,惹来许多庄上的人,围观的同时又交头接耳。

保长余粮此刻也没闲着,正在自家堂屋里的四仙桌上摆盘子,五六个盘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点心,那是周镇长早上派人带过来的,一并带来的还有大烟东洋烟等等高级货。

周镇长派过来的几个团丁也在扫地抹櫈,忙得不可开交,还有庄所长带过来的五、六警察,分别安排在余保长的院墙外面,朝瞧热闹的几个左邻右舍,驱逐似的吆喝着。此时的太阳,高高地挂在东南方,夺目的光芒,映在景明村莲花庵的铜钟上,反射出魔幻的色彩,站在铜钟旁边的无明大师,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免费的阳光,是苍天的恩赐,也是人类不可缺少的能量。

“师父,师父——”

一个叫乘修的小和尚从寺庙前殿飞奔而来,边跑边喊着。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无明大师瞄了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乘修说道。小乘修喘了一口气,又道“师父,我刚从河南过来,码头上围了不少人,听说准备迎接李县长。”

“嗯,知道了,你把昨天带回来石灰拿出来,准备跟为师出去一趟”

“遵命——”

小乘修合起双掌,躬身向着无明师父。莲花庵的南院墙,此刻却热闹非凡,村庄许多老年人都倚在寺庙的墙角晒太阳,旁边有个外庄磨剪子的,手里正在忙着活计。但嘴也一直不闲:“你们听说了没?今天李县长要到贵庄,嘘——”

磨刀匠故意停顿了一下,还竖起右手的食指,遮住嘴边,就这一个动作,又吸引了不少人,围住他追根究底。

“老师傅,说唦,别说一半留一半。”

“快说吧,神神秘秘的……”

“你们知道李县长大驾光临贵庄,是为何事而来?”磨刀匠一脸狡黠的模样,扫视着围观的众人,心里却乐开了花,幸亏昨天在庙里磨菜刀,偷听了几个和尚的对话,才有了今天吹牛的资本,瞧这些土包子,我不添油加醋编点故事,他们怎么肯为我揽活,不过一袋水烟工夫,收了这么多的锈剪钝刀,嘿嘿嘿………。

“喂喂喂,干嘛呢,三个一群五个一党,散开散开”

两个巡警从寺庙北边过来了,边走边喊着,并用手里的红绿棍子,指指点点:“那个磨剪子的,也挪个地方,靠近村庄主要巷子的,统统不许闲杂人员靠近”。聚在一起的庄人,见巡警挥舞着棍子,个个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地散开,磨磨蹭蹭地边走边回头望着。此时磨刀匠一边收拾摊子,一边朝两个巡警的背景啐了一口,心里骂开了:两个老卵,刚混套黑皮,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活鬼烧鲜汤……。惹毛了老子,把你俩个龟孙当剪刀来磨,我呸!在旧社会,当警察全是穷人,也不是什么正式编制,今天上班,说不定明天就能解雇,至于薪资,几个月领不到是常事,那些走投无路的穷人,有的报名做警察,有的卖征兵,所以说过去的军警,都是头拎格手上玩的角色,有钱的人家,谁愿意把自己的子女,往火坑里推呢。

磨刀匠发了一通野狠,工具也收拾完毕,被一个热心肠的老汉,引领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重新忙活起来。

这时候庄上的几个细麻腿子(少年),从小巷子的南面向北奔跑着,其中一个黄毛子还在大惊小怪的喊着:“不得命了,和平军下来扫荡了”

两个巡警正倚在莲花庵的南墙晒太阳,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俩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见大喊大叫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杂毛,顿时怒不可遏,一个诨名叫“三角眼”的巡警,冲上去一把抓住黄毛子的衭领:“妈的巴子,今天李县长来办重要事情的,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嘴里瞎招包,信不信老子把你抓进分驻所里”

“三角眼”唾沫横飞,几乎喷了黄毛子一脸,黄毛子毕竟才十五,六岁,突然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警察揪住,不知道小脸是吓红的,还是刚才走得急憋红的,两眼虽然露出怯色,但仍然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时另一个巡警过来打圆场了,警告了黄毛子几句,又拉走了“三角眼”,一场祸从口出的小插曲,才算平息下来。

李恭简终于来了,坐在最前面的一艘,小汽艇劈波斩浪,像一条飞鱼,贴着水面风驰电掣。汽艇两旁分别插着青天白日满地红(中华民国国旗)和膏药旗(日本国旗),两边的小旗子迎风飘扬,拿方向盘的是一个小鬼子,旁边还趴着一个机枪手。紧跟在后面的两条铁板船,分别坐着伪军和伪警察大队的成员,一共有四十四个。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右臂上佩戴红色膀套子,伪军的装扮比黑皮多了一个钢盔,更显得威风凛凛。最后一个的小汽艇,是朱道长和一个跟班小道士,操纵方向盘的比较突出,是一个丰乳肥臀的日本女军人。

刚才围在码头上面的许多庄稼人,一看到远处飘舞的膏药旗,一个个像见到罗刹海盗似的,立马一哄而散。站在码头前面的周宝庆也见到了小汽艇,不由自主地整了整戎装上风纪扣。站在一旁的庄洋也不甘落后,立正挺胸收腹,毕恭毕敬地神态,惹得郑得金想笑又不敢笑,这个老狐狸什么世面没见过,不过是个伪县长,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地的欢迎么,要不是碍于老同学的面子,郑得金决然不会上这里来丢人现眼,昔日韩德勤大高官来大明镇,也没有这个排场。他周宝庆肚里的关目山,别人不知道,难道瞒得过我,据说李恭简准备高升了,县长的侯选人一直悬空着,他周宝庆睡着了想屁吃,喊张三,派李四,也轮不到他做县长。

小汽艇终于靠到码头了,周宝庆眼疾手快,双手搭住李县长连搀带扶,嘴里也开始大献殷勤:“李县长一路风尘仆仆,在下已在余保长家略备水酒,为您接风洗尘”

“宝庆啊,眼下兵荒马乱的,不要搞特殊呀,镇里的财政支出,能节约一点好一点”

“不不,李县长,今天的招待费用,都是我私人筹备的,没有动镇里的一个角子”。

“那敢情好”。

李恭简拍了拍周宝庆右肩,露出满意的眼光。这时郑得金也挤上来了,双手打拱道:“李县长只顾和周镇长嘘寒问暖,郑某几次想请安,都未能插上一言半语,再不厚脸上前,李县长又怪学弟没有眼头见识了”。

“哎哎,一日同窗,终生为友,李某虽虚长几岁,岂敢倚老卖老”。李恭简一边拉住郑得金双手一边又说道:“自从书屋一别,我俩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贤弟也不来县城找哥哥叙叙旧”。周宝庆见李县长和郑老头谈得不亦乐乎,便把庄洋悄悄地拉到另一边,轻声说道:“李县长带来的人,你安排一下,或者上“陈记茶楼”弄个顺便饭,账先记我的”。庄所长听完周镇长的指示,连声道好的好的,头也像鸡子啄米似的。但等到周镇长转身屁颠屁颠的,尾随李县长后面时,庄洋心里骂开了:个龟孙子,帐记你头上,帐记你头上,把老子当二五呀,不知道替你擦了多少回屁股了,你们去余保长家吃香的喝辣的,叫我领这些土匪去噇倒头,妈的巴子,跟你这王八蛋后面,好事连不到,老子全干的赔本的买卖。

就这样,除了朱道长和四个驾驶员,跟着李县长,其余的军警,一齐排在庄洋身后,踏着大步,大张旗鼓地挺进大明镇。村庄南边的几户农家,哪见过这等排场,连忙关门闭窗,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郑得金领着李县长几个人,在庄上七扭八拐,不一会儿就到了保长余粮的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