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不狂和沈随骑马,穿过深不可测的黑暗,停在福满江客栈门口。
不等尹不狂系好缰绳,沈随就拉着他去叫门。敲了很久,都不见人来开门。
尹不狂慢条斯理地下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药箱上喝水休息。沈随情急之下,抬脚就要踹门,尹不狂“好心”提醒:
“要不要和我打赌?你今儿要是毁了这门,等你们郡主醒来,定会板着脸生气,几天不跟你说话。”
古语莫名的固执,尹不狂是领教过的。
就像她本该在竹林养病,非要来这客栈走一遭。就像她不听自己的劝告,非要拿身体冒险行事。连累他夜骑来此,不得已替她善后。
沈随只想救人,尽快地救人,不假思索道:“小姐不容有失,其他的,包括我,都不重要。”
在他心里,古语是主子,也是恩人,她的安危,胜于一切。
沈随再次要破门而入时,尹不狂起身迅速挡在门前,罕见地认真劝道:“你尽你的忠,却险她于不义,此为愚忠。你看司护卫,哪次不是好心!结果呢,郡主并不领情,反而多有埋怨!他就是你的前车之签。”
陡然地靠近,脸上的戏谑,再明显不过。
沈随满眼厌恶躲开,对他还是先前那句话。
油盐不进,古语怎么忍得了?
尹不狂还想再挤对他几句,闻到门缝里有股令人不安的气味,浑浊了白天来时经久不散的桂花香。
“里面好浓的病气,郡主受伤了?”
这味道他曾在受重伤的人闻到过,那是伤口处理不及时散发出的“异味”,是每位大夫都无比熟悉的气味。
沈随如他一样,贴着门缝细嗅了几下,可除了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并没闻到尹不狂提到的“病气”,只当他又在胡闹故意消遣人。
尹不狂以为古语真出了事,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姿态,还不等沈随回答,已拿出银针,熟练地插进锁孔,闭上眼睛不过转几下,“啪嗒”一声响就开了锁。
沈随看得是目瞪口呆,对此人又多了几分鄙夷。
他有此“一技之长”,却故意退至一旁,看他出丑就算了,还讲了一堆大道理糊弄他,行事完全不顾自己的本分,当真可恶!
“难怪尹大夫看戏看得热闹,原来是还藏着这手绝活儿。”
尹不狂此刻挂心古语,对他的话自是充耳不闻。
客栈门开,还不等两人踏进门槛,虚空竟飞来一把菜刀,差点儿要了尹不狂的命。
幸好沈随反应机敏,发现有不对劲,第一时间推开了他。
扔刀的人力气不足,刀入门板不过一息,便“哐当”砸到了地上。
尹不狂听见声响回过神来,冲着那刀飞来的方向嚷道:
“谁躲在暗处鬼祟?赶紧给我滚出来!”
“有胆子行刺没胆子承认,你这见不得光的鼠辈,只敢躲在暗处行害人之事,算什么本事!”
“你要杀我,我就在这里,今日我不死,来日必杀你,以最残忍的方式。少不了大卸八块,曝尸荒野也要有,等你血肉生蛆,当你无骨入土,死后不得安息,我会放鞭炮庆祝,还会请高僧做法,佑你生生世世,不得为人,助你轮回畜生道,不得好死。”
“……”
骂人骂得这么别具一格,杀人报仇也“不走寻常路”,沈随开始有点儿同情“凶手”了。
此心思不过转瞬即逝,他正借夜色掩护悄悄上楼,动手之前,必须先确认小姐是否安好。
小姐若有不测,客栈之人,都脱不了干系,以王爷手段,皆难以善终。
尹不狂自己骂得痛快,连楼上都不能“幸免于难”。
沈随找到古语房间时,发现她睡得正熟,根本不受楼下所扰,在黑甜乡好不快哉!
他轻手轻脚关上门,一路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正当他想下楼时,想起件重要的事,顿时停住了脚步:小姐门口无人看守,司南私自去了哪里?
他对小姐有私心,甘愿隐姓埋名追随,乍听时,会叹情根叶茂,盛时由它开满湖。细想便知,情之一事,百转千回,祸福难料,绝非安身地。哪日他生了异心,连根拔起也不过片刻。
沈随虽不指望他对古语有多尽力,但是深更半夜留她在黑店不管,未免也太儿戏了!
王爷所言极是,司南其人,偏执狠戾,不堪托付。
“你在我这儿叹什么气?”古语披着外衣从沈随背后出现,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
古语的面容虽说在夜色不清晰,但大致的轮廓还是能看个七七八八。眼前这位,脸如满月,双眼“挤”成了一条“门缝”,除了再耳熟不过的声音,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小姐。
“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古语懵然不觉,以为沈随是胆小,受不得惊吓,才如此惊恐。
小姐中毒了?
有人暗害小姐!
沈随如此猜想,心凉了半截儿,催促尹不狂赶紧上来。
楼下寂静一片,两人一并看去。
大堂有人点了油灯,在那团昏黄光晕中,尹不狂被人捆成“粽子”,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块破抹布,垂下的布条破洞不少,投影空明又“闪烁”,多了几分别样的滑稽。
本该正中他脑门的那把菜刀,此刻正牢牢抵在他的脖颈上:
“是她派你来杀我们的吗?她已经夺走了我们的店,我相公还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她还想要怎样?是不是一定要我们家破人亡?”
幸有油灯照亮,古语留意到那拿刀的妇人,长得和阿福还有几分相像。
古语拦下急于出手的沈随,在黑暗中对他耳语了几句,随后她独自缓步下楼,看戏般坐到他们身后的桌子前,似乎根本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尹不狂危在旦夕,看到古语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再多看几眼,认出是她后,想笑又笑不动,嘴巴里堵着异物,整张脸纠结成了猪肝色。
回头撞见“鬼”脸,童夫人心跳得厉害,差点儿拿不住刀,砸到自己的脚背。
她披的素衣,与丧服无二。怪模怪样的脸,类妖似兽。一声不吭坐着,如无常在侧。
童夫人双脚像扎了根,半点都动弹不得,嘴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
“姑娘是人…还是……鬼?”
月色入户,雾气迷蒙,古语抬头一笑,五官挪移,似人非人,越发可怖。
古语看不见自己,童夫人握着的刀,却映照得清楚,还与她面面相觑。无常登门,太过不祥,她不敢多看,心一横,只听“哐啷”响,刀被扔到了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