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一个女人。她恨我。难道这不意味着我恨她吗?然而,只要她一看到我,比方说在她的浴室里,当我面容苦涩地蹲在洁阴器的坐便池上;要么在她的厨房里,当我在尝结成肉冻的鸡汤时(我其实是在啃鸡翅膀);要么当我帮她的孩子们做功课时(问题最多出在三角几何上,有时则是二级方程式或所谓的“开放句”,更不要说跟家常便饭似的不等式论证和乘方原理了;在生物世界里,我要给孩子们解释的则是鹿角甲虫);要么当我每天下午在后屋打盹儿时,但我确实只困一小会儿,否则我会跟吃了迷魂药一样,直到晚上都不能从下午黏稠的迷糊中爬出来;但在室外也一样,在城堡,在十字路口,具体点儿说在人行横道,或当我站在书店橱窗前看着一本词源学大词典眼馋,或正慎重研究贴在饭馆门外的菜单,在农村,在墓地边,或在打野鸡时——只要她一看到我,就会当场(在浴室,在厨房,在客厅,在后屋,在城堡,在农村,在墓地边,在原野)引诱我。

她妩媚地将目光投在我身上,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要么就将嘴唇抿湿舔亮,就像这样。她的鼻翼轻轻翕动,如同蝴蝶的翅膀。她像野兽一样喘了一阵。将诱惑隐藏在彩色的睡袍里,所有女人的本性都是阿谀奉承。她让我相信:第一,我是一个出色的男人;第二,即使出于某种原因我不再是了,她也依然会为我发狂。她浑身冒汗,膝盖发软,舌头打结,离开我她就无法忍受。她需要我,我帮助她。显然,我帮她不费吹灰之力。一有机会,她就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当她大腿的间隙从裙底露出,直截了当地说吧,我的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这一切我镇定自若地看在眼里。但她不仅用优雅的方式诱惑我。比如说,她有时会突然地从天而降,以男人的方式将我死死地按在墙上,用她的膝盖将我两腿分开,在邮局,在红色的信箱旁,当我正漫不经心地往邮筒的投信孔里塞信时。只要她想,她就随时解开我裤子的纽扣,有时兴高采烈,有时严肃得要命,几乎对我造成了威胁,她跟我戏耍,也可以说工作。有时她整整一天不理我,而是跟陌生男人一起调情,亲热,鬼混,但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针对我,并非想从背后捅我一刀,不管怎么说,故事仍发生在我身上,我还是她的故事的主人公,她先对我不冷不热,随后态度骤然翻转。天色已黑,她在浴室、在城里或在农村突然找到我,娇柔地求我:“你睡咱们那里吧。”那个夜晚轻薄易碎,寂静无风,只有她的央求声在毛骨悚然的黑暗里轻盈飘摆:“你睡咱们那里吧。”

我不是总能抵抗住诱惑。迄今为止,她的诱惑只有两次未能得逞:一次我困得很想睡觉,另一次我记不住了(好像当时我的欲望不强,而且更想看电视);每次之后,我的身体都被出于自豪的、孩子式的尖叫充满了,我兴奋地立即拨电话给她,求她见面。她都慈悲地答应了。

说来说去,她总是接连不断地勾引我,就像男人勾引女人一样。这从她的角度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我从来未能想清楚过,这需要我想整整一生。星期二,我去尼莱吉哈扎市[11]帮妹妹办点事。我住在宿舍,用我的话来形容:那里飘浮着卡达尔时代[12]的空气和某种化学物质微苦的臭气。我在床上找到一张字条,立刻拨电话到404房间,电话铃响了两下没有人接,我挂断电话,这表明她不是一个人在,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去偷窥一下”)。尼莱吉哈扎根本就没有404房间,也没有这个电话。根据这个例子就可以举一反三,以一窥全。

无论我在哪里,在洁阴器上,在打野鸡的原野,在城堡里,她都会从天而降地捕获我,尽管我并不是命中注定被老鹰窥见的大田鼠。假若事后我俩碰见,她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在那种情况下我更不会主动提起。不过,从表面上看,总是我在钳制着她,总是我在冥思默想:哎呀,我可千万不要屈从。比如在尼莱吉哈扎市,我们最终还是以最令人愉快的方式一起用了晚餐。你他妈的在耍我呢!我心里甚至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