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开火星的恋人-3

泛着绿色荧光的透明管紧紧地环绕着纪念球,但是它并非纪念球专属的装饰品,这里仅仅是这条看不见终点的管线的一端。它向前延伸,穿过纪念广场中央的草坪、环形道路,进入与广场正交的街道,贴着沿街建筑的外墙形成一道柔和而醒目的标志性线条,好像赏心悦目的路标。现在,它伴随着伊云走向它在维度际中心的另外一端。

这条被称为贝莱利线的透明管线中发出的荧光来自一种叫做贝莱利的生物分子,起着净化和保全冷却水的作用。贝莱利不是普通的生物分子。按照原有的循环利用理论,由于状态与状态变化之间存在互补关系,无法实现在有限系统中完全的物质循环,非异向时空力场中的粒子溢出是不可避免的。

贝莱利分子的出现打破了这一理论的束缚,因为它的功能基元在理论上的最小广义度规小于任何一种已知的粒子,如果不是因为对小于同一度的度规没有适当的测量工具,人们也许会发现同一度的恒定并非想象的那样不可撼动。贝莱利分子的这一特性,在宏观上体现为具有超过物质损耗的修复和补偿能力。火星人利用它的这个特性,在纪念广场和维度际中心之间设立了一条实验线路。

让伊云引以为荣的是,他的哥哥文德正是合成贝莱利分子的人。

伊云在外人看来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所有的抱负只是平静的生活和安稳的工作。“这并非意味着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无动于衷。”

人们谈到他的时候会说。这种事情主要指的是他对维转机研究的执着,他参加过若干次地下堡垒组织的维转机设计竞赛,获得过其中一次的一等奖。

维度际中心的主任奥博是当时的颁奖人,他平时生活在维度际中心大楼的居所里,一个广义概念上的居所,虽然他怀疑自己与二维世界具有更深的渊源,但至今仍然没有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

伊云知道自己不是奥博喜欢的类型,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如果这是奥博被制造时的设定,那将是危险的,敌视只需要一个开始就会自我生长,这也是他每次去维度际中心都会感到踌躇的原因,但伊云的这种理智并不排斥固有的同情,特别是对某些方面的弱者,比如奥博,像他这样的异形被鄙视的现象是根深蒂固的。

这种想法不应该来自萌生同情的所在,也许与那种踌躇出处相同。

奥博和他的同类被设计为具有最佳的生存能力,也不可避免地同时保留着自然赋予的良知,只是这种良知在奥博心里的存在是微弱的,他有时会因此产生对伊云们的嫉妒,因为他们似乎并不是按照他的方式看待周围,具有更多的信用和同情心。街道上的风吹过脸庞,轻柔舒适,温度和湿度都被调节得恰到好处。风中掺杂着香水的味道,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迎面走来,身穿翡翠绿的衣裙。她用了和格芙同样的香水,伊云闻得出来,带着雨后的气息。

这种气息扰动了他的心,他的心情本来是有些沉重的,现在却让位于温柔的想象,这种温柔一直与他的心情混合在一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格芙是伊云至今为止唯一真正交往过的恋人,现在已经离开了火星,居住在位于小行星带的人造星上。这是抽签的结果,由不得她选择。否则的话,伊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她去的。现在的情况更加复杂,隔绝他们的不只是遥远的距离,还有她在那里的婚姻。

这让伊云痛苦了很长时间。

“你丈夫对你还好吧?”他在格芙结婚之后第一次见到她时问她,她与他隔桌而坐,不过那只是她在火星上的虚拟形象。他更习惯于真正的格芙倚在他家的餐厅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时的模样。

他的语气是关心的,心里却感到凄凉,即使她过得不好,仍然希望与他相守,又能怎么样呢?浪漫在不经意之间走远了,本来亲密无间的人,现在成了别人的妻子。他看着她,她的眼睛仍然漂亮,好像会说话似的,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她身后的墙边立着一把看上去眼熟的五弦琴,是从火星上带过去的,能演奏出在他心里最动人的乐曲。

格芙听到了他的问话,勉强地笑了一下,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悲伤。“他如果知道一个遥远的异星人对他产生兴趣,应该会感到高兴的。”她无力地说,声音缥缈得好像窗外夜空中无数同行的小行星。这种奇异的景象是她现在生活的一部分。

她看到了桌子下边他在世界另外一边伸过来的手。她没有犹豫,也把手伸了过去,就像过去在火星的时候那样自然,两只知心的手拉在了一起,紧紧地攥住了。他们体味着彼此的温度、触觉和仍然怀有的心动。

可是这里不是火星,她拉住的只是一台模拟的机器。一个虚拟的伊云几乎在所有的方面都帮不上忙。她需要一个实在的依靠,这对于一个移居到新的星球而明显变得衰弱的女人来说情有可原。

街道上迎面走来的那个身穿绿色衣裙的女人,与伊云擦肩而过。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沉的忧郁。缘分可以如此短暂。他忍住没有回头看他心里的格芙一眼,却听到了几声惊雷般的震响,由远而近。

这是现实中的巨响。

几块巨大的隔热瓦从天而降,砸在前方不远的地面上,变成翻滚的碎片,热浪伴随着灰尘沿着地面席卷而来,伊云急忙躲到旁边的房檐下边。这里也并不安全多少。

一块耀眼的光斑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了,这是从上方照射下来的太阳的灼热光柱,原本光滑平整的街道地砖立即开始在光斑中熔化,一道道边缘向上弯起,一片黄烟升腾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人们惊慌地喊叫,奔跑,如果能从天幕向下看去,会是一片在黄烟中不断改变形状的流动的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