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昭轸再三催促才把兰叶打发走,开始专心思索如何拖住白相爷。想来想去,脑子里一片浆糊,实在没有好主意。坐在镜子前一声叹息:“先找到人再说。”
沈昭轸坐言起行,一番细心打扮后,换了一件大方得体、绣工精美的鹅黄长衫,再披上紫绸缝制的兔毛褙子。想了一会儿,又从头上拔下一枚簪髻的钗子,用钗尖去触碰那隔火片上的炷香。
万事俱备,还差官家的一阵东风。她特意叫官家支开旁人,故作腼腆,说先前驳了白相爷的面子,此次想邀他泛舟游湖摘百草,以表歉意。但又怕白相爷拒绝,女儿家的面子不好丢,所以希望官家能替她开口。
官家听完,哈哈大笑:“既然你都开口来求我了,那我就承你的情。但是,白相爷是否承情,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多谢官家!只要我能亲口向白相爷致歉就好。”沈昭轸嘴上回得乖巧,心里却想,今晚我必须看着他,看得牢牢的!
随后,官家就命人准备了一艘游湖的小船,船内如何陈设,一律听从沈昭轸的安排。并且差人跟既白说,太子想泛舟游湖摘百草,请白相爷一同去,也好教他认识认识各类草药。
官家盘算着,谁让太子去忙伏案司的事情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坑了;再怎么样,既白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沈昭轸选了一艘带着小渔船的游船,如此,万一既白真对她做些什么,她也能赶紧跑上小船逃离。聪上次八仙正点一事,她始终觉得这个人危险至极。
沈昭轸烧得厉害,怕风寒传人,特意带上了面纱,就坐在船头吩咐宫女们做事,除了嘴巴,一动不动。若不是她偶尔出声,宫女们真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
天将要黑了,既白还没来。人受了风寒本就疲乏,沈昭轸眼皮快撑不住了。好有个宫女一声尖叫,让她清醒了许多。
是既白来了。
沈昭轸起身拍拍尘土,转头一步远便是既白,于是行礼:“白相爷万福。”
既白见此,也还了揖礼,问到:“是沈家姑娘?”
“正是。”沈昭轸装作将要提问,就要上前一步。
船板早让丫鬟们洒了水,就是为了假装摔倒,这才刚刚见面,就派上用场了。
“啊——”不想,既白从容地往左边踏了一步,沈昭轸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脑子也像被人砸了一样,似乎有东西在里面晃荡;再加上手脚无力,连爬起来也十分艰难。只要她双手发力,脑子就更痛了。
既白见此,始终没有去扶,反而质问:“近日未曾下雨,船面怎会湿滑,沈家姑娘不妨与我说说?”
沈昭轸此时听不进话,一心想着要赶快爬起来,不然,今晚的任务定会失败。想到这儿,沈昭轸一鼓作气,忍着剧痛,硬是撑着船面站了起来。但是,还没站稳就重重地摔了下去。
这一次既白出手了,可惜,沈昭轸已经不省人事。
“浑身发烫,手脚无力,这风寒有些时日了。”既白伸手轻轻探了她的额头,很快定论。
于是把她抱去厢房。
为首的大宫女慌忙进来,问道:“相爷万福!轸姑娘这是怎么了?”
既白吩咐她们灭了熏香,撤掉晚膳,开窗散味;还要用凉水给沈昭轸擦洗身子。
大宫女难办,这熏香刚刚点上,一桌子美味佳肴都是沈昭轸钦点的。
随后,只见他乘着小渔船走了,一时没了主张,但沈昭轸昏迷不醒,只好先照他的吩咐行事。
凉水擦洗确实有点效果,半个时辰后,沈昭轸身上不那么烫了,人也清醒了一些。恍惚间看见宫女们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方才明明见过既白,急忙询问宫女。
那宫女心里也急:“相爷方才划船走了。”
“什么?”沈昭轸一听,这还了得!直接掀了被子下床,一口气跑出门,口口声声说着,“他往哪里去了?”
身后四五个宫女惶恐不安,一个个连声劝她:“轸姑娘,您这风寒还没好呢,外边儿风大,您赶紧回去罢!”
沈昭轸哪里肯听,一心想着,拖不住既白,就拿不回簪子。上了一旁的小船,拿起船桨就要自己动手去划。若不是宫女们拉着,小船早就动了。
“相爷早回来了,正在灶房煎药!”一个宫女从船尾跑来,及时报信。
沈昭轸二话不说,赶紧跑去灶房。
到门口,看见既白正安安静静地倒药渣,沈昭轸这才消停下来。倚着柱子,死死地盯着他。
既白一转身,看见她光着双脚站在湿漉漉的木板上,难得皱眉,训斥道:“胡闹!”
沈昭轸习惯了既白的温文尔雅,从没见他发脾气,小声嘀咕:“你凶什么!”
宫女们也是头一次见他严肃,都愣愣地看着二人。
敌不过脚下阵阵凉意,脑子又犯疼了,沈昭轸不由得眉头紧蹙,浑身发抖。
既白见状,快步走来,将沈昭轸拦腰抱起,吩咐宫女端药。
沈昭轸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去拽他的衣襟,含糊不清地说着:“你别走……你别走……”
等既白小心把她放在床上,却见她眼眶泛红,一颗豆大的泪珠挂在脸上,嘴里依就含糊不清地说着“不要走”。
既白无奈,为她擦去泪珠,看着她说:“我又不走,你哭什么?”
“阿娘生病就没人陪着,于是我再也没见到她。”沈昭轸声音哽咽,小脸皱成一团,难受极了。
一旁的宫女们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难受地很。见既白沉默着,大宫女便与她回答:“轸姑娘,我们都在这儿陪着,您会好起来的。”
半晌,沈昭轸没有反应,大宫女刚要发问,既白就开口了:“过于激动,耗光了精力,昏过去了。”
“那怎么办?”
既白摸了沈昭轸的脉搏,言语间有些担忧:“喂她喝药。”
既白坐在床头,把她搂进怀里,大宫女用汤勺怎么也喂不进去,一送药就全部漏下去,打湿了沈昭轸的衣领。
大宫女一边擦一边着急:“这药喂不进去!”
其他宫女们看着也心急,都等着既白想办法。
既白慢慢放平沈昭轸,说了一句“把碗给我”,随即喝了一大口,捏住沈昭轸的下巴,轻轻撑开她的牙齿,把药渡了进去,很快一碗药见底。
既白又吩咐宫女们照顾沈昭轸,不许任何人打扰,明日未时再喝一碗药。说罢,便离开厢房。
宫女们一时还震惊在方才一幕里,既白又问了一句“听见了吗”,宫女们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带上门,宫女们再也抑制不住,小声讨论着既白和沈昭轸的关系。
“我看他们二人早就相识,白相爷何等人物,向来是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偏偏到轸姑娘这儿,做了多少出格的事儿!”
“说不定他们早就定下终身了,轸姑娘都病成什么样子了,千言万语都听不进,非要见到相爷不可。”
“快住嘴罢!”大宫女赶快止住了她们,“这些事儿我们彼此小声议论也就算了,切不可说给船外面的人听。万一轸姑娘名节毁了,官家定不会轻饶我们!”
“姐姐说的是。”她们平日里照顾官家起居,兹事体大,自会小心。
第二日宫女们都被召回官家身边去了,只留下管事的大宫女。
她记得未时需喂药,于是提前两个时辰出去熬药。
末时,大宫女推开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既白坐在床边,一手抱着沈昭轸,一手给她擦汗,示意大宫女放轻动作。
大宫女愣住片刻,轻轻走近。
准备离开时,既白又发话了:“准备银骨炭,屋里四角都要安置;等屋里烧暖和了,伺候轸姑娘沐浴,隔半个时辰就要加水,切不可再让她着凉。”
“诺。”
大宫女一路上心里忐忑,总想着,白相爷为人端正,应该没有对轸姑娘做出逾越之事。
银骨炭很快找来了,大宫女再回来时,沈昭轸也醒了,正把被子甩到既白那边。
沈昭轸似乎也不害羞,一点儿没有小女人的样子,对白相爷一顿批评教育:“堂堂相爷,怎能不知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既白轻笑一声,拉下被子,侧身附耳道:“可知昨日这药你是怎么喝下去的?”
“药还能怎么喝?”沈昭轸白眼,一把推开他,心想一夜已过,黑衣男交待的事情算是办成了,得快点远离既白,马上起床。
硬着头皮把大宫女手里的药一饮而尽:“双姐姐,现在可否带我去见官家谢恩?有劳你。”
大宫女见沈昭轸一副轻描淡写地模样,心想应该昨晚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情,放心多了:“自然可以,官家也在为您忧心。只不过,相爷说了,您的病还没好,还需沐浴,现在已经准备好了,您看……”
沈昭轸只想赶紧逃离这里,怎么可能留在这里沐浴!
她转身装作乖巧懂事地说:“劳烦相爷费心,昨夜诸多叨扰,今日万万不敢再耽误相爷了。况且奴家一夜未归,连官家都为我忧心,府上双亲必然担忧不已。回府之后,奴家一定听从相爷吩咐,沐浴绝不懈怠,多谢相——”
“要走就走,不必多言。”既白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听她言语间多是疏离,语气也冷淡了许多。
沈昭轸大喜:“再谢相爷,奴家告辞。”
头也不回地跟着大宫女走了。
沈昭轸越走越远,既白的目光也越来越暗:“或许她不该出现。”
房梁上一个黑影轻哼一声:“我看你倒是在意得很。”
02
沈昭轸刚到府上,沈家大娘子坐在内堂,手持家法,眉头紧蹙,一个下人都不见。
这架势把她吓得不轻,上次传家法还是她跟着大哥跑去军营被沈宏追回来。
沈昭轸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扑通一声赶紧下跪,小心翼翼地说:“母亲我错了。”
但是心里纳闷:一夜未归不是家常便饭吗?今日到底为何?
她看向沈宏求助,沈宏立即别过脸去,估计他也无能为力。
“别看你爹!”大娘子一声狮吼,吓得沈宏和沈昭轸一个激灵,“交代清楚,错在哪里!”
沈昭轸大脑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闻言,大娘子气急,冲到她的面前就是一棍。
沈昭轸吃痛,万分委屈道:“母亲,母亲,我真的不知道……”
大娘子更生气了:“你不知道?你昨晚做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今日天还没亮消息传得到处都是,都传到朝廷去了,连官家都知道了,你父亲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沈昭轸屁股火辣辣地疼,脑子里却想不起来昨晚的自己高烧不退,能做什么事情。
“我从小就告诉你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你倒好,还未出阁就跟陌生男子同床?二姐儿,你是我大理寺卿府的千金,不是勾栏里的小姐!”
沈宏于心不忍:“娘子言重了。”
“这还言重?是不是官家把你喊过去,亲口对你说的,你的女儿痴心一片,即使病重也精心装扮,只为了求见白相爷一眼!妃子宫俾都说她故意设计,想要投怀送抱。他们俩人刚一见面就情难自抑,开始卿卿我我,今天早上更是衣衫不整,还搂搂抱抱……多少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沈昭轸,是我冤枉你吗?你知不知道外面骂得更难听!”
“官人你就等着罢,你家女儿献身给他,你看看他会不会来提亲,我告诉你,绝无可能!”大娘子越说越激动,声音止不住颤抖,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沈昭轸,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我让你绣花练字你不肯,让你嫁个好人家你不肯,让你远离白相爷你也不肯,我说什么你都要跟我对着干!就因为我不是你亲娘吗?”
见大娘子伤心,沈昭轸也哭了起来,连忙跑去抱住大娘子:“不是的,不是的,我最听你的话了。我真的没做过那些事情,昨晚明明是宫女照顾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母亲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官家才借我三五个宫女,明明是秘密行事,怎么会被其他人知道……”
“秘密行事?”大娘子诧异,赶紧问到,“怎么说?”
沈昭轸红着眼眶,把她被黑衣男要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我跟官家约定,只有除了帮我布置的几个宫女,不会有人知道此事,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人尽皆知……”
大娘子一见她哭就心软,把她抱进怀里:“方才是我话说重了,既然你这样说,母亲肯定相信你。我就是害怕,害怕我们家二姐儿再也找不到好人家,再也过不上太平日子。那既白心机颇深,跟他扯上关系,恐怕日后不得安生。”
沈昭轸先前只以为既白并非善类,这次真真实实见识到了他的手段,听着大娘子的话此时提心吊胆,完全没了主意。
沈宏给两人递上帕子,拍拍沈昭轸的背,他从不觉得既白有什么可怕:“你把二姐儿吓着了!怎么会是白相爷捏造的祸事?肯定是那几个宫女,要么就是其他的官家小姐吃味儿编造出的故事。还有那个黑衣男子,二姐儿你该早点告知我,大理寺卿府也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我马上加派人手。”
大娘子不同意他的说法:“宫女都是官家手底下做事的,这点规矩都不懂?也没几位官家小姐跟着围猎,况且人家个个受过好的教养,哪有那么多横生是非的姑娘!”
“你看你,就认准了白相爷不是好人,”沈宏认为大娘子是无理取闹,“是谁成天跟我说哪家姑娘性情乖张,哪家姑娘颇有心机手段,哪家姑娘跟主母姨娘斗法,这会儿倒是帮她们说话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二姐儿今后要如何?我们家可就这一个姑娘。”大娘子说着说着又哽咽了。
“母亲,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一辈子不嫁人也行。只是孩儿实在对不起你和爹爹,让沈家丢脸了。”
沈宏向来看不上流言蜚语,让两个女人放宽心:“你又没做过那些事,爹爹不觉得丢脸。谣言止于智者,官家此前已经答应你担任伏案司幕友一职,第一桩案子难度不小,你若是能办好,定能引得全京城的喝彩,到时候有谁还记得这些小事。”
听到可以查案,沈昭轸回过神来:“爹爹说得在理。”
沈宏欣慰地看着她:“卷宗都已经整理好了,就在书房,你准备一下,尽快启程去甘州,也好顺便调整一下心情。”
“好,我这就去准备。”终于有事可忙了,不用想着既白那件糟心事。
沈昭轸一走,大娘子就一把推开沈宏:“甘州那是多远的地方,你也放心她一个人去?”
“太子也在,肯定跟着不少暗卫,都是高手,比在府里还安全,娘子你就放心吧。”
“太子也去?那既白呢,他可是太子的师傅,这就更不放心了!”
“官家只是请白相爷给太子教习,并非事事都要跟随太子。官家封他宰相,自然是要重用他,哪有刚刚拜相就被派出京城的?”
听完,大娘子终于放下心:“那就好,我也去收拾收拾,给二姐儿路上带着。”
“嗨呀,她去甘州你又不去,你跟着忙什么,都说了太子也去,吃的用的怎么会苛待她!”沈宏看着大娘子远去背影万分“嫌弃”。